第五章(3 / 3)

聶老板拎著箱包,跟程笑梅回紮彩鋪。

三天後,亮子裏鎮的刁記紙張鋪(關東紙店分紙張鋪和粗紙作坊之分,紙張鋪銷售各式紙張、賬簿等;粗紙作坊銷售祭祀用的冥紙及香燭、蠟燭。)老板在店門前立豎招:薛家新製巧,蔡氏舊名高。

“喲,刁老板也文雅起來啦!”一身綢緞繡花旗袍的程笑梅望著豎招上的字說。她的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男人,儼然是保鏢。

刁老板望來人一愣,道:“是你?”

“是我,刁老板一向可好?”程笑梅寒暄道。

“好,好!上屋請。”刁老板客氣道。

程笑梅隨他來到客廳,刁老板吩咐下人沏茶。他說:“我不知稱呼你臧夫人,還是程小姐合適?”

稱呼的變化意味人的變化,程笑梅做臧老爺子的三姨太,理所當然稱臧夫人,之前,她是架火燒紮彩行鋪主程一剪子的獨生女兒,稱臧小姐。

出閣後又離開了臧家,更重要的人去了哪裏、做些什麼沒人知曉,現在稱呼什麼?

程笑梅沉吟一下,說:“我最近回到紮彩鋪,幹老本行。”

“噢!”刁老板腦筋不笨,說,“叫你程老板。”

“也中。”她同意如此稱呼自己,當然真實身份不能暴露,不然叫她程隊長才準確。

“鋪子怎麼樣?”刁老板問起生意。

“我剛從關裏回來……”程笑梅編了一套,她此來的目的是將身邊的年輕人介紹給紙張鋪老板,父親在世自家的紮彩行鋪用紙都是刁老板供應,兩家關係很好,程一剪子病故後,鋪子委托聶老板代為經營,用的還是刁記的紙,如今臧小姐回來接續上業務順理成章,“他叫李玉田,我家的外櫃,以後他來跟你打交道。”她叫過年輕人,“來,玉田,見刁老板。”

“刁前輩,您好!”李玉田禮貌道。

“好,好。”刁老板點頭道。

“以後晚輩要請前輩幫忙照顧了。”李玉田說。

“沒問題,打從我父親起,跟程家業務往來一二十年嘍。”刁老板說時望眼程笑梅,當年刁家托人到程家說媒未成,原因是舊事再提已沒意義了,如果成親程笑梅便是刁夫人,“還有什麼問題呀!”

“玉田,你今後遇什麼困難找刁老板,他不是外人。”程笑梅往近了說,拉近距離有利他們的計劃實施。

“對對,有事隻管開口。”刁老板願意跟程家走近,說。

“是、是!”李玉田說。

程笑梅起身告別,說還有事要辦。

“你看看,多年未見,吃了飯再走。”刁老板實心實意挽留,他還有目的,老婆剛死,對當年愛慕的人心沒死,“湯驢肉很好吃……”

“改日吧!”程笑梅推辭道,“我確實有事急著去辦。”

“怎麼急也得吃飯啊!”刁老板繼續挽留道。

“改日,改日!”程笑梅說。

他們離開了紙張鋪,出城直接進了白狼山。五天後,李玉田帶著一批紙到了架火燒部落村,門崗列行公事看了證件,聶老板說請個外櫃,找村長給辦個證件,臧佰傳幫忙辦了。

佐佐木九右衛門搬進炮樓,在這裏辦公。從村公所拉一條電話線過來,請示他什麼事就在電話裏說。夜晚呢他爬上頂層去,把牛小眼撇在下麵,誰也不知道副村長在上麵幹什麼。上下層之間隻隔著木板,上麵的聲音傳到下麵來,很真切。

潛回部落(7)

“牛老兄,”部落村警察分駐所白所長來到炮樓,見副村長必須從他的住處通過,繞都繞不過去,“吃飯了嗎?”

“在村公所食堂吃的。”牛小眼問,“找太君?”

“嗯,他在嗎?”

牛小眼揚臉望眼上層,說:“在。”

白所長整理一下風紀扣,抻抻腰帶下的衣襟,爬上木梯子。

“哼!”牛小眼嫉妒出一聲,能夠獲準到這裏來的,唯一這位白所長。

炮樓的上層布置成臥室,如果牆壁四周沒有瞭望口,看不出是炮樓。有一個瞭望口前架設一架軍用望遠鏡。

“太君。”

“坐,白所長!”

“太君,程笑梅很可疑。”白所長開口道。

電話裏佐佐木九右衛門聽他說此人很可疑,便叫他過來詳細談。副村長說:“她不是三姨太嗎?離開臧家多年。”

“是,問題就在多年沒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裏。”白所長下蛆(說壞話)道,“有人說她當了胡子。”

“胡子?女胡子?”

“女胡子多得是。”白所長為使對方信服,他列舉了幾個名聲大的關東的女土匪名字,“程笑梅的做派像。”

佐佐木九右衛門沒見到程笑梅,自然無法評價做派,他說:“胡子也沒寫在臉上,隻聽傳言不好確定。”

“是!是!”白所長說,“不過說她當胡子可不是空穴來風,當年她的兒子,也就是臧老七遭胡子綁票,當家的臧佰傳不肯贖票,她一氣之下去找胡子,那時她年輕,有幾分姿色……”

“你說她可能做了壓寨夫人?”

“女人最有力的武器是……”白所長說得很粗鄙,“為救出兒子,她什麼都能舍得出來。”

佐佐木九右衛門不關心他的推測正確與否,關心程笑梅是不是胡子,他說:“假如她是胡子,回架火燒幹什麼?”

“衝著糧食來的。”白所長熟知胡子,入冬前他們要弄到足夠糧食越冬,渠道有兩條:搶劫存糧大戶;活窯送給他們。

“白所長,照你的說法,她要搶臧家?臧家有糧食。”

“不,不是搶。”

“臧家是他們綹子的活窯?”

活窯也不是,白所長否認,他說:“不排除勾結。”

勾結?誰勾結誰?佐佐木九右衛門迷惑。

說村長的壞話機會來了,他說:“臧佰傳給一個叫李玉田的人辦了特別出入證,逼我簽字。”辦理出入證,警察所長有權村長沒權。臧佰傳來找他說:我三媽的紮彩鋪雇用一個外櫃,他不是本村子人,經常到亮子裏進紙張,需辦理一個出入證。白所長問:叫什麼名字?臧佰傳答:李玉田。白所長問:哪個屯子的?臧佰傳答:四棵樹屯。白所長問:你清楚他的來路?臧佰傳答:清楚,我保他。村長作保,警察所長拘於麵子,簽了一張特別通行證。

“李玉田?四棵樹屯?”

四棵樹屯已歸並到另一個部落,無處查這個人的底細。佐佐木九右衛門指令白所長不要打草驚蛇,暗中監視李玉田的行動。他們的話題又轉回勾結上,白所長說:“秋收即要開始,胡子大概盯上架火燒的出荷糧,是到部落裏來搶,還是半路打劫糧車,需要知情的人配合才能得手。臧佰傳……”

“不要說啦!”佐佐木九右衛門打斷警察所長的話,政治他比他懂,臧佰傳是滿洲國縣府任命的村長,不可隨意詆毀,即使有問題查處也要講究方式方法,更重要的是還有第三個人聽得見他們的談話,他不是不相信這個人,涉及在任的村長,越少的人知道越好。自己還在架火燒做副村長,強龍不壓地頭蛇,臧佰傳是一條強大的地頭蛇!角山榮隊長特別交代他,對他要策略,修這個炮樓就是策略的一部分。他望一眼腳下,意思被理解後提高聲音道,“怎麼可以隨便懷疑村長……”

牛小眼聽後竊笑,日本人在跟前他不敢譏笑日本人,副村長演的哪出戲?你們密談什麼我猜得到,故意演戲給我看?你叫我盯著臧家,連你自己也死盯著臧佰傳。

一雙皮靴從方孔中探出來,接著是半截肥碩的身子,最後是整個一個警察所長,牛小眼將一個人分塊後積木一樣組合了。

“來袋煙?”牛小眼客氣道。

“不啦,所裏有事。”

白所長流露出的得意神色,跟牛小眼聽到的訓斥相差甚遠,這更增添自己的判斷,牛小眼送到炮樓門口,待他走遠轉身回來,佐佐木九右衛門站在麵前,他擠出笑臉道:

“太君。”

“我肩胛痛,”佐佐木九右衛門左臂繞過右肩按下疼痛部位,說,“痛得厲害。”

“吃藥了嗎,太君?”牛小眼裝糊塗,心想你到底憋不住了吧?你繞我也繞,不往正題上說。

“風濕痛,藥不管用。”

“那咋辦啊!”

佐佐木九右衛門皺一下眉,平素牛小眼聰明一點就透,今天怎麼老不明白,不得不說:

“拔火罐見效。”

“喔,那就拔火罐。”

“拔火罐。”

“太君,我們去拔火罐。”牛小眼說。

佐佐木九右衛門沒動地方,牛小眼看出他的意思,說:“我去叫她過來,給太君拔火罐。”

“幺細!”

“我這就去叫她。”牛小眼殷勤道。

“去吧!”佐佐木九右衛門說,“搞幾斤高度酒來。”

拔火罐在他們倆之間另有所指,搬到炮樓前,佐佐木九右衛門的肩胛三天兩頭痛,牛小眼經常陪他去臧老五家拔火罐。剛才佐佐木九右衛門讓他買酒,副村長本不喝酒,尤其是高度數白酒更不沾。

每次去拔火罐,他都替佐佐木九右衛門提瓶白酒,開始他猜測白酒用途,是不是太陽花喝酒啊?嫖客喝花酒,都沾酒。推翻自己的猜測是臧老五,他說:

“日本人有怪癖。”

“是嗎?咋怪?”牛小眼擠鼓眼道。

“拔罐子消毒。”臧老五說。

牛小眼比臧老五見識廣,佐佐木九右衛門有潔癖,一定是幹那事前給女人用酒消毒。每次拔火罐都帶瓶白酒,他推測的一點兒都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