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還不是你勸我叫他鼓搗。”女人搶白道。

捅鼓,鼓搗,在他們三人——兩個男人跟一女人之間指一個具體事件,即鄉間故事。

“看樣子白捅搗,叫他給涮啦。”他有幾分後悔,其實毫無意義,他們三人的關係維持幾年,誰是太陽花的男人,女人心裏沒區別,論時間,馮八矬子比臧老五到她身邊早。

“他不是那種人,你隔門縫瞧他。”女人袒護道,她不許自己肚皮上的兩個人相互傷害,“心放肚子裏,答應你的事就肯定辦。”

與其說臧老五相信女人的話,不如說相信自己的判斷,馮八矬子肯定辦事,氣歸氣,他們倆勾搭連環花花事沒少幹。他說:“你說馮八矬子信上沒寫,那讓我帶信給佐佐木九右衛門幹啥?”

“準保寫了,”太陽花堅信地說,“一定是豬圈門馬圈門的,故意拿人(難為人)。”

“什麼豬圈門馬圈門,是佐佐木九右衛門。”

“叫這麼別楞(別扭)的名字,真是的。”女人道,“日本人隔路(個別),說不定給你個意外驚喜。”

“別白撓毛兒就行。”臧老五說。

幾日後,牛小眼陪著佐佐木九右衛門到臧家來。

“喲,嗆上來啦!”女人炕上拔火罐喊叫道,有人來訪她順手拔下兩眉心間的一隻火罐。

“誰?”

“那個什麼門。”

臧老五三步並做兩步躥出門,急忙招呼道:“太君,您來啦。”

佐佐木九右衛門鼻子哼的日語,臧老五聽不懂是什麼,他將來訪者讓進屋。

“大太君!”女人為強調什麼,用大來修飾太君,關東大字有恭維誇讚的意思,如大胖小子,大高樓等等。

佐佐木九右衛門眼盯著女人眉間圓紅的東西,咿裏哇啦東洋語,牛小眼翻譯道:“太君村長說,你眉間的吉祥痣(吉祥痣:印度婦女點在額頭正中的圓點紅色標誌,是喜慶、吉祥的象征。)很特別。”

“吉祥痣?”太陽花惑然道。

“就是……”牛小眼指著她的眉間說。

“啥吉祥痣,拔罐子。”太陽花說。

牛小眼翻譯給佐佐木九右衛門,副村長聽懂了女人說什麼,立刻對火罐發生興趣,直接用中國話問:

“你會拔火罐?”

“打從小就會,我奶奶教的。”太陽花說,心想你會說漢話呀!

蒼蠅炮樓(4)

“我腰痛,你能治好嗎?”佐佐木九右衛門問。

“一勺一個。”太陽花誇口道。

“一勺?”佐佐木九右衛門不解道。

牛小眼替太陽花解釋一勺,副村長聽明白後露出笑容道:“大大地好,你給我拔火罐。”

臧老五狠狠瞪女人一眼,你總一勺一個,沒看哪個是你一勺一個治好的,話說大了,跟日本人你也敢說一勺一個,拔火罐治不好他的腰,你非成饅頭渣不可。

“太君,什麼時候拔?”女人逞能道。

“現在。”佐佐木九右衛門恨不得立馬治好腰疾。

牛小眼動腦筋殷勤,他瞅一眼炕,說:“炕涼不涼?”

“早上剛燒的。”臧老五從被摞子上取被褥說。

“多鋪點兒。”牛小眼說,“撂下幔帳。”

臧老五遲疑一下,撂幔帳形成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就是說把自己女人跟日本人放在裏邊……一隻羊是趕,兩隻羊也是放,她的肚皮多個日本人也缺不了骨頭少不了肉,細想想,要真是那樣,屯長當定了,將來當村長也說不定。

“走吧,我有話對你說。”牛小眼把臧老五拉到門外,輕描淡寫地說,“拔火罐你沒見過?”

“我、我……”

“你有好事啦。”牛小眼眯起眼睛說,“臧屯長!”

臧——屯——長!臧老五連做夢都想的美事,牛小眼口裏說出來還不能讓人心落體,他不是佐佐木九右衛門。

“臧屯長!”牛小眼譏道,“拿架呢!叫你屯長不答應?”

“不是胳揪我?”

“你不信誰也沒辦法。”牛小眼說。

這時屋子傳出吭哧的聲音,臧老五熟悉那聲音,皺起眉頭。

“大概火燒了手。”牛小眼詭秘地說。

臧老五苦笑,附和道:“燒了手。”

拔土火罐用紙用火,說燒手也符合情理。

臧老五當上了西架火燒的屯長,管著三百多戶兩千多人,更重的是跟佐佐木九右衛門交上朋友,走動越來越頻繁,有時白天,有時晚上,日本人的潛規則他懂,每次都令副村長滿意。

今天佐佐木九右衛門邁進院,自認為多餘的臧老五搶先出屋,避免尷尬他在院子裏說:

“太君你進屋,我去給牛割捆草。”

“你別走。”佐佐木九右衛門說。

臧老五一愣。

“犯啥兔子愣,太君說話你沒聽見?”牛小眼說,“你不用躲茬,有事找你。”

三個男人進屋,太陽花正往炕上鋪褥子。

“不是,那什麼。”臧老五隱晦道。

女人輕車熟路此事,重新疊起被,下地悄悄走出屋去。

“臧屯長,”佐佐木九右衛門直奔主題,說,“河夾信子村歸來的戶都在你們屯子,是吧?”

“是。”臧老五答道。

臧佰傳在村公所等了一個下午,佐佐木九右衛門始終未回來。一個下午使人想很多事,他為躲五弟從西架火燒回來,躲人躲不過舊事的糾纏,紛至遝來——

往事的年代令臧佰傳多憂多疑多慮,兵荒馬亂,刀兵四起,綠林響馬活動猖獗。腳下這塊多災多難的土地,引起外域人的狎欲:彼得大帝攫取遠東土地的空幻——黃俄羅斯之夢;清朝餘孽複辟寐求;日本人的滿洲帝國……於是乎,俄羅斯速步馬,東瀛的純血種馬,嘯聚山林胡子的雜種馬,隻隻鐵蹄將這塊土地踏得七零八碎。令大戶人家聞風喪膽是胡子,他們打家劫舍,自詡為流賊草寇,很像風滾草,終年在西大荒原幽靈似的飄蕩,所到之處雞飛狗叫人心惶惶,衣食豐盈家道豐厚的殷實大戶,風聲鶴唳如臨大敵,修圍牆壘炮台,購槍置炮雇用槍手看家護院,以防備胡子來搶劫。

蒼蠅炮樓(5)

形勢所迫,臧家在架火燒修起大院,人們習慣稱之土窯。特從鄰近的白狼山運來大理石,砌成炮台暗堡。上能攻下能守,成為方圓百裏有名的臧家窯。幾綹胡子先後來踢坷垃(攻打土窯)都未得手,就連驍勇善騎的土匪麵對土窯也無計可施,恨罵而走。

胡子上眼的東西,就如同鷂鷹盯上隻兔子,拚命捕獲它,否則怎肯善罷甘休。活動在附近的君子仁綹子窺視臧家許久,他們綹子裏不乏智勇雙全之人,見強打硬砸不行,就改換招術,尋找個插旗的(臥底),在窯內配合接應,提供窯內暗堡地槍火力配置……胡子的眼盯著臧家親朋故友,蒼蠅一樣找縫兒下蛆,最終主意打在老五臧代傳身上。

老五遊手好閑,吃糧不管事,染上嫖妓惡習。騎馬從架火燒到亮子裏鎮去,鎮上俄國人開的妓院——心樂堂他經常光顧。臧佰傳對五弟的行為,豈能視若無睹?他苦口婆心規勸卻終沒見效果。無可奈何動了家法,觸及皮肉,可老五的行為仍未收斂。

“飽則生,”老父囑咐臧佰傳說,“少給老五錢,身無分文他咋嫖?”

老五尚未被沒錢難倒,變賣私房田產,白花花的鷹洋朝白光光的肚皮上扔。半年過後,值錢的東西典當幹淨,床頭金盡四壁蕭然,歸終僅剩一雙滾包、大窟窿小眼子的破棉被。淪落到這步田地,自然對本家的萬貫家財想入非非,倘若到手一半,恐怕逛遍亮子裏所有窯子都夠用。於是,老五便想給胡子暗插一把旗,通過架火燒專做拉鉤扯線的——張魔症,給君子仁綹子透過話,暗渡陳倉。

一個春雨綿綿的夜晚,胡子君子仁馬隊悄悄來到架火燒,隱蔽在臧家土窯外的榆樹林子裏,等候老五的動靜。這時,主炮台(專門封鎖土院大門)的炮手,老五用酒灌醉,旋即點燃一盞馬燈,向胡子發出了進攻的信號。

“壓!(衝)”大櫃君子仁首當其衝。眾胡子餓狼撲食一樣撲向臧家。突然,貼著院大門地麵射出一排子彈,數匹馬腿被打斷,幾個胡子受傷落馬……敗下陣去,胡子傷亡慘重。

君子仁氣急敗壞地罵道:“狗雜種臧老五,早晚插了(殺了)你!”而後率馬隊離開架火燒。

老五覺得天旋地轉,癱軟在炮台上,褲襠裏尿溺橫流。他明白胡子吃了虧,插旗人早晚得掉腦袋。修築在大院門垛下的暗堡五爺屬實不知道,插旗時隻講了院四角設的炮台和院中的地槍,可沒講還有地堡,然而這地堡又至關重要,密集的子彈把胡子給揍花達了(打散)。

“剝老五的皮!”當家的臧佰傳聽清楚了君子仁撤離時的罵喊,勾結胡子引狼入室的竟是他,憤然道,“丟人現眼,無恥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