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子,千萬別這麼想,還有我們嘛!”大嫂說。
“是啊,有我們吃,就有你吃的。”
幾個嫂子你一言我一語,勸慰落難的冷惠敏。
臧佰傳沒在屋子裏,跟管家在東北角炮台上說話,話題也是冷惠敏,河夾信子村給日本人一把火燒光,歸到架火燒部落村的人劃給一塊地皮,房木到後山去砍伐,蓋房子、蓋窩棚、馬架沒人管。
“三小姐的房子怎麼辦?”管家楊繼茂問。
“能咋辦?她一個女人哪有力量蓋房子啊!”
“派人給她壓(蓋)兩間……”
臧佰傳歎息一聲,說:“我們是親戚,人到村子裏來了,我不經管她誰經管她。”
“東家的意思?”
“留她在院子裏住吧。”臧佰傳說,幾年裏想想老五的事,覺得愧對表妹三閨女,要不是自己棒打鴛鴦,她已是五弟媳婦,老五也不會墮落到今天這地步。表姑對臧佰傳說:“佰傳啊,將來有一天我走了,剩下三閨女孤單一個人,你有力量就幫她一把。”
“放心姑,我一定當親妹子待她。”臧佰傳道。
表姑是遠房,需要八竿子才打得著,然而他的命是表姑救下的。小時候臧佰傳到河夾信子玩,竟對老井裏的青蛙感興趣,扡蛤蟆掉入井中,來井沿兒挑水的表姑發現,情急之下她沒喊人,縱身跳下,冒死救上他來。這筆債該在五弟娶三閨女事上償還,人有時鬼迷心竅,他堅決阻攔,忘記表姑救他時完全奮不顧身。救命之恩還是要報答的,表姑死後,他趕車來接冷惠敏去臧家大院,她斷然拒絕,說:
“我不去!”
“三閨女知道你因老五的事恨我,那事情畢竟過去……”臧佰傳最終也沒說動她,冷惠敏一個人留在河夾信子村。
東家的心裏怎麼想楊繼茂看得一清二楚,他要留三閨女住在大院裏,住處自然不用東家操心,管家說:
“三小姐住東廂房那兩間怎麼樣?”
臧佰傳還是打個沉兒(停頓、沉吟),說不太合適,老五原來住這兩間廂房,他跟冷惠敏有過去的一節,讓她住似乎不太相當。
“那就住西廂房吧。”楊繼茂說。
西廂房也有幾間空房,許久沒人住,炕需要扒,炕麵子需要換,至少得三天五日時間收拾妥當。
大院內線(4)
“先叫她住上屋吧,你抓緊拾掇炕。”他吩咐管家道。
“哎!”
“繼茂,縣裏要樹我們村為模範村……”臧佰傳講了一遍縣長找自己的經過,學說時表情陰鬱。
“這有什麼不好?”
從利益上說,物資配給時期,模範村自然能得到許多好處,三江的十個村子,隻樹立架火燒一個村子為模範,作為村長臉上有光。臧佰傳高興不起來,模範村意味多交糧食……他擔心自己家糧食的安全。他說:“歸並來的人口不少,可大都是佃戶扛活的,囤子底將夠供嘴那點糧食粒兒,我怕完不成任務。”
糧食出荷是按人口定的數量,縣裏可不管你家有沒有糧食,必須交夠規定上繳的糧食數量。
“即使不當模範村,糧食也一粒少要不了。”楊繼茂說。
“我家的糧食藏不消停啊!”臧佰傳道出深深的憂慮,交不夠糧食找他村長,“你提醒我的是對的,他們是不是盯上我家的糧囤子?”
他們自然想到那個可俯瞰臧家大院的炮樓子,兩百多坰耕地的人家,院子裏修有永久性糧倉十幾個,未來炮樓子裏的人盯著這些明撂著的糧倉吧?
“從炮樓子看不清咱藏糧的暗窖。”楊繼茂說。
這倒是事實,別說離得那麼遠,大院子裏的人也很有人知其地窖的秘密。每年三百石糧食怎入倉子的呢?進出糧食窖口是臧佰傳和管家精心設計的,十幾個糧倉中有兩個與地窖相通,每年雇來的夥計們把糧食倒入東家指定的倉子裏,拿了工錢走人,至於倉子裝了多少糧食,而後又流淌到哪裏不是他們關心的事。
日本人修炮樓子看著我們家的糧食,臧佰傳推測得沒錯。管家甚至比東家早看到這一步。
“陳糧怎麼辦?”管家問。
新糧下來之前要騰空地窖,每年弄到鎮上去賣。
“地方還是得倒出來,陳糧放在倉子裏別賣,萬一出荷任務逼急了,用它頂些任務。”臧佰傳眼光放遠些道。
“也中。”楊繼茂想起東家安排自己做的另一件事,說,“我跟炮手打招呼啦,月底結了工錢他們走。”
臧家共雇了六個炮手,偌大個院子需要有幾杆槍看護,不然難抵擋胡子來搶。如今用不上他們了,架火燒部落村四周挖了塹壕,拉了鐵絲網,晝夜有人站崗放哨,臧家大院成了“城中城”,再也不用擔心胡子打劫。也就是說,看家護院的炮手完成了曆史使命,臧佰傳安排管家,也是炮頭跟他們說,人是他招募來的。
“別讓他們走啦。”臧佰傳說。
東家突然改變了主意,管家一時沒泛沫(轉過彎),置在人圈中的臧家炮台用不上了炮手更用不上啦。
“村上成立自衛團缺人手,吸收他們。”村長臧佰傳有這個權力,縣上指示組織自衛團負責部落村的安全,已經有了二十幾人,數量不足,準備再招募十幾人,“先在自衛團裏幹,將來咱家用人隨時叫他們回來。”
應該說這是一步高棋,世事難以料定,一旦部落村出現問題,臧家大院還需要人守護,信得過的炮手不是輕易可以找到的。具體說,臧家任二炮頭的吳相林,更是深得東家信任。此次去縣裏,他特意說到自衛團長的人選,章飛騰說你自己物色人選吧,涉及到部落村的安全,自衛團長的任命權在縣上,具體說在縣長手裏。
“章縣長權力下放,讓我自己選人。”臧佰傳說,“自衛團是咱自己的武裝,團長的位置很重要,我原打算舉薦你做團長,權衡一下不行,臧家大院離不開你。”
大院內線(5)
“人選有眉目啦?”
“有,我想讓吳相林當團長,你看如何?”
“行,他是我們的知近人兒。”楊繼茂說。
吳相林做自衛團長,不僅是有了一個自己可靠人在自衛團裏,整個武裝是村長的了。部落村裏設有警察分駐所,還有日本人,村長沒有自己的武裝,豈不是個空心碼子(牌位)。
“你去叫吳相林來,我跟他嘮嘮。”臧佰傳說。
三
副村長佐佐木九右衛門住村公所的房子,兩間應他要求粉刷成黃顏色的磚平房,外觀窗戶門與當地民居沒二致,也是皇帝詩中詠到的呼蘭煙筒(呼蘭煙筒:即落地煙筒,滿語稱呼蘭。乾隆皇帝《盛京土風雜詠》:疏風避雨安而穩,直外通中樸且堅。),走進去則有了明顯差異,房間是日式起居,典型的是地龍(炕),睡榻榻米。
佐佐木九右衛門一般不在住處會客,至少不會見中國人。今天牛小眼從縣裏回來,他破例帶到住處,可見他倆的關係,或者所談事情的機密。
“到了鎮上,他哪兒也沒去?”佐佐木九右衛門問。
“沒有。”牛小眼答。
監視臧佰傳是佐佐木九右衛門交給他的一個特別任務,把牛小眼從亮子裏帶到架火燒村任職也是為完成這個任務。村公所成立和部落村——人圈建設同步進行,人圈修完,村公所也掛牌辦公,從外村屯歸並來的陸續進來。村長臧佰傳整日忙於安置新外來戶,按規劃指定房基地,牛小眼一雙窺視的眼睛盯著他,發現什麼立馬向日本主子報告,佐佐木九右衛門很滿意他的工作。
這幾天搬來的都是河夾信子村的人,並村前,三江憲兵隊掌握該村經常有可疑分子進出,佐佐木九右衛門是特高課人員,幾次秘密潛入村子,未發現窩點,他懷疑村子有抗日分子的內線,可能隨著歸屯混入部落裏來。
“太君,您認為臧佰傳是……”
“不,臧佰傳與抗日分子沒瓜葛。”佐佐木九右衛門說,“倒是抗日分子有找他的可能。”
“找他幹什麼?”牛小眼問。
“糧食,糧食的幹活。”佐佐木九右衛門說。
臧佰傳有什麼,也就是糧食。山裏的土匪、反滿抗日分子都需要糧食,大雪封山前,他們要弄到大量糧食準備過冬。集家並村,像河夾信子村他們進入的村屯已經拆毀,要搞糧食隻有到集團部落來,今秋各部落成為防禦的重點。
“出荷之後,家家戶戶剩不下多少糧食,再說他們進不來,我們有炮樓……”牛小眼說。
事實如此,今年出荷糧食數量增加,架火燒部落一多半外來戶,他們種的地遠近都有,恐怕難一粒不少地收回來,明年他們的田地成為無住禁作地帶,糧食產量更要減少,戶戶囤子沒糧,土匪、反滿抗日分子弄什麼?何況進入部落要經過嚴格盤查,即使人進來,糧食也帶不出去。人圈東大門封閉,唯一的出口——南大門,警察分駐所就在大門旁邊,還有民團守大門。
“對河夾信子村來的戶,要詳細登記。”佐佐木九右衛門盯上河夾信子村,便於管理,或者說監視,將這個屯子來的戶都安排在西架火燒。部落村共設四個屯:東、西、前、後架火燒,十字路分割了架火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