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清野部落(1)

村長臧佰傳多年的趕熱被窩子(趕熱被窩子:原指是早晨男女偷情,在此指天亮前跟妻妾同床。)的習慣今早給打破無疑.三姨太要煙袋鍋子磕炕沿罵他沒良心,唱戲的三姨太他百般寵愛,三個女人暗地爭著給當家的留炕頭,為了公平,一個男人把一個月分成三份,公平合理每個女人十天,誰趕上小月就少一天。昨晚該在二姨太炕頭睡,該什麼都什麼了,趕三姨太的熱被窩子屬於他的特別神累(嗜好),無人限製。

他走到三姨太的門前,給管家兼炮頭的楊繼茂叫住:“東家,牛小眼起早扒眼就來叫門。”

“幹什麼?”

“章縣長叫你到縣上去一趟,他等在門外。”

“噢!”臧佰傳的興趣蔫萎下去,牛小眼來找他別的事都得放下,趕熱被窩子在公事麵前就不能算事兒。

“韝馬!”臧佰傳說。

“牛小眼給你牽來馬。”楊繼茂說。

村長有兩匹馬,村公所為他配了匹棗紅馬,他還是喜愛自己的青,一般公事他騎棗紅馬,私事就騎青。不是棗紅馬不好,在架火燒部落村公家用馬中它排第二,自然佐佐木九右衛門的白馬排第一,周身沒一根雜毛,兔頭、鴿脖、虎膀……佐佐木九右衛門是架火燒部落村裏唯一的日本人,任村副,職務排在村長臧佰傳後麵,權力卻排在他前麵,設置和縣上省上直至國家(指偽滿洲國。)相同,縣長章飛騰,副縣長井視豬苗代直射,不言而喻三江實權掌握在副縣長手裏。

“繼茂,”臧佰傳特別囑咐,聲音很低道,“再給地窖通通風,你自己親自去。”

“是,東家。”管家清楚東家叫自己做的事重要而機密。

臧佰傳走出大門,牛小眼迎上前,手牽兩匹韝好鞍子的馬,說:“縣上通知,叫你馬上趕到縣裏,章縣長等你。”

“太君村長知道開會的事?”

“他讓我保護你去縣裏。”牛小眼說。

無論大事小事隻要是公事都必須經過太君村長佐佐木九右衛門點頭,去縣裏開會更得讓他知道。臧佰傳處事圓滑,想事全麵,問:

“縣長隻見我一個人?”

“嗯哪!”牛小眼黃豆粒大的小眼睛反射晨陽,一道光亮一閃。

“走吧!”臧佰傳上馬,縣長通知下到村公所,顯然是公事,村長外出,通常由自衛團派兩名團員護送,今天牛小眼一個人護送村長。從架火燒到縣城亮子裏三十多裏路,過一條河和幾道沙崗,道不算背,但也經常有胡子出沒,防備沒錯。

兩匹馬走進秋天的原野,成熟的籽粒香了空氣,不論是動物還是人,都會給陶醉。跟牛小眼一起出行令村長神經繃緊,臧佰傳的話陡然比平素少了許多。如對滿洲國的街村政權人員(村公所設村長、副村長、助理(相當副村長)、庶務、行政、財務等人員,弘報,就是特務。)構成了解,就沒什麼奇怪了。牛小眼在村公所是弘報,職務特殊——特務,本來是監督反滿抗日群眾的,他是副村長佐佐木九右衛門從亮子裏帶來的,臧佰傳警覺到,牛小眼身份不一般了……跟一個特務外出,要防範的恰恰是這個特務。

“村長,今年年成咋樣?”牛小眼問。

“哦,平年。”臧佰傳心裏戒備的人問話,他回答經過思考,實際講,今年風調雨順,收成是豐年,臧家二百多坰河套地,莊稼長勢喜人,成熟的香味早飄進村子。如果一個莊稼人問,他會實際地說大年(豐年),特務問了,則需藏頭掖腳,糧食收獲過千石沒問題,日本人盯糧食蒼蠅見血似的,年年出荷——奴化的名詞,強製征購糧食,屬於軍用物資,一粒不能少。露出實際收成意味什麼?於是他說:“平年,春起(天)地溫低,壞了種子,缺苗,收成最低減兩三成。”

清野部落(2)

“你家糧食還不打一千多石?”

“擱啥當啊!”臧佰傳說,“撐死(極限)打六七百石糧。”

牛小眼眯起本來就小的眼睛,外人很難看到眼皮間有縫隙,其實有,世界沒有絲毫縮小。假象多能迷惑人,村長以為他在馬背上睡著了。事實上,牛小眼正望向一片成熟的玉米,那是臧家的眼珠地塊(上等好地),豐收誰也藏不住。

家有糧,心不慌。臧佰傳二十一歲起當家,是爹贈給他的治家格言。哥兄弟七個上下四十多口人,人嚼馬喂,豐年防災年。歌謠雲三江氣候:

一年兩場風,

從春刮到夏,

從夏刮到冬。

風常年刮,糞土刮走,土地越來越瘠薄,還要時不時地遭水災,冰雹、蝗蟲……種地靠天不保掯(證),老天憤怒不憤怒誰管得了哇!

“囤子不能空。”老爹說。

臧佰傳對父輩的話深信不疑,家裏要儲備足夠的糧食,而且比爹每年儲糧多一倍,數量是三百石。臧家大院是典型的東北四合院——南麵三間屋宇式大門作為門洞,旁邊房屋供守門人和傭工居住,院內有高大的影壁牆隔出內外院,也稱二進院。主人居住正五間魚鱗瓦大簷房,東西廂房住著臧家其他兄弟和仆人。幾座磚石結構的永久糧倉修在外院,儲存玉米、高粱、穀子大糧,還有幾個小倉子儲雜糧,怎麼裝也裝不下那備荒用的三百石糧。臧家肯定有儲備糧三百石,新糧頂陳糧,可是沒人看見糧食放在哪兒,這是臧家的一個秘密,我們的故事與這三百石糧食有關。

“村長,我們村隻剩下一個炮樓未修完。”牛小眼揣測道,“縣長找你是不是催這事呀?”

“八成吧!”縣長急著找村長,臧佰傳也往炮樓上麵想了。架火燒村子原有三百多戶,是三江縣較大的村子,幾十年的老村屯有了一條街,實際是穿過村子的一條線道(公路),有了幾家店鋪,鐵匠鋪、針線鋪、馬具店……較大的老鋪子是紮彩鋪,專售冥器,近千人的屯子,經常有人死去。一個月來,周圍的村子並歸過來,人口一天天增多……按縣裏部署,圍村子的大壕溝挖成,鐵刺鬼(蒺藜)拉完,四角的炮樓也如期完工,計劃修四個炮樓,村副佐佐木九右衛門愣是主張在東北角和西北角兩炮樓之間加修一個,就是說架火燒部落村有了五個炮樓。全村人都沒在意這個炮樓,修四個修五個都一樣,唯有村長一個人心裏發紮,像有一棵帶刺的幹草。臧家的大院在村子的最北邊,後院牆是村子的邊緣,部落的北邊壕緊挨臧家北院牆挖掘的,簡單地說,部落村的東南西北四條邊,隻北邊這條邊上多了一個炮樓。

“日本人是不是盯上咱家?”管家楊繼茂說。

臧佰傳搖搖頭,自信道:“我是他們任命的村長,怎麼會懷疑到我的頭上呢?”

咋聽上去也是道理,滿洲國的街村長由縣公署任命,自然認為可靠的人當。架火燒村田地臧家最多,是村子最有錢的人,用他當村長理所當然。

“在咱家跟前多修了個炮樓,長出個癤子似的叫人看著不舒服。”楊繼茂說。並非管家多疑多慮,一個部落村有四個炮樓足以保證村子安全,或者說監視村民綽綽有餘,幹嗎加密一個呢?他說,“炮樓幹啥用的,看人嘛!”

“看誰?”

楊繼茂不往深層說了,臧佰傳能理解管家心裏藏的話。多一個炮樓子,比癤子更讓村長疼痛,不是嗎,算一下炮樓的高度,俯瞰自家的院子一清二楚,因此他覺得日本人加修炮樓目的不可告人。

清野部落(3)

“警察分駐所的房子也完工了,隻差這個炮樓。”牛小眼說,“看這架勢,上凍前歸屯的人都能到齊。”

“炮樓昨天開始壘牆,三五天就可完成。”臧佰傳說,跟特務說話他異常謹慎。一開始外村子幾百戶搬進來,村長臧佰傳對歸戶並屯的認識停留在日本人又花樣折騰上,一個月前三江縣政府召開二十九個村村長會議,縣長章飛騰親自主持,副縣長井視豬苗代直射布置集家並村,會後全縣保留十個行政村,架火燒村非但幸運地保留下來,而且作為示範村先建成,全稱是:架火燒集團部落村。

這個普通早晨一女兩男三個人走進五天後將不複存在的河夾信子村,他們乘十分原始的水上交通工具——牛皮筏子,說它是一頭牛也行——到來,熟悉當地環境的人能判斷出他們從哪個方向來的,身上的蒲棒味兒尚未散盡,隻有牤牛河長滿蒲草,再晚些時候在該河上行走,恐怕要有蒲棒的花絮粘到身上。

村子不是因為早晨而寧靜,破壞已經開始了幾天,縣裏規定十五日內村人全部遷到架火燒部落村去,房子自己拆毀你還能得到可用的檁木什麼的,不然到了規定的日期那天,憲兵、警察就要燒掉房子。

有人在河夾信子住了幾十年,繁殖了幾代人,多數家業是祖田老屋,房子扒掉就是一堆爛泥巴,麵對毀於一旦的家產,悲傷痛哭的,絕望上吊的……還是有人耗著,看看最後有沒有希望保住房子。當然,這是幻想了,村子並歸到架火燒集團部落村的事實不能改變。全村四十多戶,村名說明它的位置,兩河把它夾在中間,其中一條河巨蟒一樣,頭在白狼山尾巴在草原,山裏的人坐船和木筏子便可到草原來,一些反滿抗日組織和胡子經常來往這條水路上,日本人毀掉這個村子原因在此。

一女兩男三個人經常來村子,還是給眼前的景象驚呆。整齊的村落變得破敗不堪,到處是殘垣斷壁,隻剩下十幾戶人家,他們要去的人家在其中,兩間草房躲藏在茂密的柳樹叢中,離河近土壤濕潤,適合一種叫王八柳的柳樹生長,家家房前都有栽植(當地風俗,前不栽楊後不植柳),柔軟的柳條可用來編筐窩(織)簍,它還有另外用途,遮蔽視線,幾年裏冷家的柳樹,掩護了一個組織的活動。

一支抗日報國隊,長期與冷家來往,冷家成為地下交通站,母女二人主要為隊伍籌措糧食,弄到河邊交給來取糧的人,通過水路運到密營地去。母親在一次夜晚運糧失足落河淹死,剩下女兒冷惠敏。集家並屯的告示貼出,她做了去報國隊的準備,幾天後沒有了河夾信子,也就沒有了交通站。她盼望來人接自己,也一定會來接的。

“程隊長,我在屋外放哨。”一個男人對女人說。

“好。”程隊長安排另個男人留在門口,自己進屋去。

“舅母!”冷惠敏驚喜道。

她們有層特殊關係,這個早晨的事情不涉及到她們的親戚關係,後麵的故事將詳細說到這一節。

“我準備好了,舅母。”

“噢?”程隊長疑惑道,“做什麼?”

“去你們那裏啊!舅母你不是來接我?”

“惠敏,情況有變化。”程隊長說你不去隊伍上了,隨村子遷到架火燒去,建立新的交通站,“我們需要交通站。”

“啥?讓我進人圈(1932年偽滿洲國成立後,日偽當局為了切斷東北境內抗日聯軍與當地群眾的聯係,確保偽滿洲國的安全,在東北境內實施了集家並屯、建立集團部落的行動。部落,民間稱做“人圈”。)?”她驚訝道。

清野部落(4)

“是!”程隊長交給她了一個新任務,到架火燒部落村去,隊伍不僅需要糧食,還需要人圈裏的情報,“你的身份特殊,正適合這項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