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漢,我便似乎不再是男孩子了;可是恰在這時我的兒子接
續了我,使我看到了我自己作為男孩子的另一種麵目,並且
他以他的性別提醒了我,他是被我所創造的,他能夠證實其
實現在我也還是一個高貴的男孩子。這奇特的感覺真是妙
?
不可言。我暗暗感謝我的棋友喚醒了我沉睡的父爰——我有些後悔,為什麼我不多邀請幾個熟人來呢?
這天的來客中弟弟的朋友最多,男男女女像過節一樣。他們與妻子好像也很熟稔,嘻嘻哈哈打得一團火熱。他們傳遞我的兒子如同傳遞接力棒,使我兒子懵懵懂懂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曾多次想阻止他們,可每次都是妻子首先阻止了我。於是很久之後,我才把刁民抱到手上。
妻子見我接過了兒子,立刻表情異樣起來,你抱他幹什麼,來給我。
我喜滋滋地說:我也得給我的棋友看看他呀。
妻子說:給他看什麼孩子。
我說:老二的朋友都能看孩子,為什麼我的朋友不能看孩子?
妻子說:他連你都不喜歡還能喜歡你的朋友?
我說:他現在就開始喜歡我了。
妻子說:行了行了,這麼多人別惹孩子哭了。
我說:怎麼會
我話沒說完,刁民好像得到了妻子的暗示,馬上號啕大哭起來。這時弟弟正巧過來,他順手接過刁民,?刁民停止了哭泣,親昵地玩弄著弟弟的耳朵。
弟弟對妻子說:他們坐好了,你和習民過去看看吧,敬杯酒。
我知道我兒子的滿月宴已經開吃了。
妻子從床上磨下身來,照著鏡子抻抻衣服,對弟弟說:你抱著孩子吧,別讓他再把我衣服揪褶巴嘍。
這一天,他們的宴席很晚才結束。
6
弟弟的單位讓他出趟差,他很不情願,他怨氣十足地說領導熊他。媽媽妻子都勸他,說那地方多好呀,跟出國也差不了哪去了,別人想去領導還未必讓呢,這是人家瞧得起你。這時弟弟抱著刁民正在地下煩躁地晃動,媽媽和妻子在給他拾掇東西,我在一旁照著書本擺棋譜。
k弟弟說:瞧得起我我感激,可這麼老遠,我一個人,想說
個話都沒處說去。
我憋不住了。本來關於他們的事情我是從不插嘴的。可我忽然說:不是怕沒伴吧,是不是舍不得這個家和家裏的人哪?我還很少用這種口氣與別人說話D我發現此時我有點莫名其妙的幸災樂禍。
弟弟很敏感,你什麼意思?
我拍了拍棋書,沒什麼意思,我說你一定是舍不得咱倆
的每天一局棋。
弟弟無言以對。媽媽讓我隨她買糧去。
這天晚上我比較興奮,進進出出忙忙碌碌,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鬆了捆綁重獲自由的勞改釋放犯。晚飯後那個棋友找我去他家下棋,我猶豫了一下拒絕了,我撒謊說晚上有
事〇
送走棋友後,我的意識漸次清晰起來,我想我確實晚上有事,起碼是我盼了好久希望晚上能有點事的。這樣想著,我便原諒了自己對棋友的撒謊。,
有事和沒事就是不一樣,指向明確的有事讓人激動,於是整個晚上我都表現極佳。上床前,不僅用香皂洗了臉,還端盆熱水躲進廁所,把身上的其它部位也大洗了一番。一切準備就緒以後,我像新婚之夜那樣,滿懷深情地環顧四周。我看到窗外的夜色濃厚深重,室內的燈光幽暗柔和,肥碩的女人撩人欲望。這時,妻子正仄斜地側躺在毛巾被裏,心滿意足地看著刁民,麵容安詳,目光慈愛;而躺在她身旁的刁民則正在夢鄉,鼻息纖細,皮膚光潔,像一座剔透玲瓏的玉石雕像。望著這一切,陣陣幸福使我渾身顫栗,在我的心中,已強烈地感覺到了生活的溫馨。我悄無聲息地將房
門鎖好,小心翼翼地湊近了久違的大床,沒話找話地問妻子刁民睡實了沒有。
妻子說這孩子睡得可實了,吃睡都好,長大準能像他叔那麼健壯。
我沒有去想正在火車臥鋪上輾轉反側的弟弟。我陪著笑臉連連點頭說:對,對。我知道,這時我必須裝扮成天下最大的傻瓜。
當我爬到妻子身邊時,我讓自己的神經稍微鬆馳了一下,我的一隻手貌似無意地搭上了她的肩頭。妻子的肩膀露在毛巾被外邊,粗大渾圓,猶如一隻放躺了的塑料桶;摸上去,滑膩柔軟,手感極好。我的心髒一陣陣緊縮,我的身體已經枕戈待旦。我的雙手開始了大麵積搜索,我把嘴巴貼近了妻子肥腴的大臉。我說來吧親愛的,真想你呀。機器設備都閑置好幾個月了,咱們從現在起就得恢複生產了。
妻子卻沒有響應我的召喚。我發現她的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臉上的表情訕訕的,看不出是恐懼、厭惡、喜悅還是別的什麼。這多少讓我有些掃興,但我必須振作精神,我太焦渴了,我需要。
照說妻子也應該需要的,沒有刁民的時候她樂此不疲,從來都不知饜足。可是現在她收緊了身體試圖抵抗。
再過些日子吧,別坐下什麼病。
沒事,我查過書了,這麼長時間可以了D
我怕驚醒孩子,他又該哭了。
我輕聲說,咱們養孩子是為了添樂子,可不能有了孩子的樂子就減掉其他樂子。要那樣就太掃興了。
可是……
來吧……要不是計劃生育我還想再養個小刁民呢。
德行,刁民是我養的。
那總有我一半力量吧,這事可是孤掌難鳴。
你呀,別自作多情了,你的力量有等於無。
你可別這麼瞎說……
反正我心中有數……
我們對話的聲音越來越高,我們身體的熱情越來越低。最後在妻子冷漠輕蔑的注視下,我無所作為地回到了我的折疊床上。
7
後來我想,如果壓力僅僅局限在家庭內部,或許我還是可以承受的,是內外交困的窘狀促成了事態的急轉直下。
弟弟出差回來之後,與我的隔膜益發加重了。幾乎所有的時間裏,他都隻是抱著刁民玩,與我的每日一弈根本做不到了。我懶得求他,遊戲可不是乞求的事?,再說我也發現了,在這個家,我總是顯得絆手絆腳的,已經成了個多餘的人。我知道既然如此,還不如幹脆躲開他們,去找我的另一個棋友玩D
棋友家與我家隔兩棟樓,屬於同一片住宅區。由於我常去玩棋,棋友家的人與我都挺熟的。本來以前我去玩棋是受不到任何幹擾的,任別人在房間裏怎麼說話嘻笑看電視,我和棋友在客廳裏都能不為所動地默默對弈,真正是旁若無人,鬧中取靜。可近來我覺得有些反常,在棋友家下棋時,常常會遇到一些不速之客來他家串門,而且來得蹊蹺。這些人鬼鬼崇崇,神神乎乎,全都沒什麼正經事情,好像就是來看我的。他們走馬燈一樣在我身邊出出進進、指指點
點,壓低了聲音向棋友的父母打探著什麼,我感覺身上似乎有芒刺在背,令我坐臥不安。我問棋友,這些人要幹什麼,在說我什麼?棋友的回答閃爍其辭,不得要領。我能看得出來,棋友差不多和我一樣,也被那些人折磨得苦不堪言,隻是他清醒,我糊塗。
這天晚上下棋時,棋友家來了個老太太。她站在棋友的身後,久久地望著我,看得我心慌意亂。我刻毒地說:大娘你是想下圍棋嗎?
老太太尷尬地癟癟嘴,我哪會這玩藝。說著她隨棋友的媽媽進了屋裏,我聽到她咕咕噥噥地說:沒錯,是我們家的老鄰居,他家的根底我全知道……
這天的祺像多日來的棋一樣,下得一塌糊塗。
夜裏回家時,我聽到我的房間裏傳出陣陣笑聲,發出笑聲的是妻子、弟弟和刁民。可是當我聲音很大地關上走廊門時,我房間裏的笑聲戛然止息了,連刁民都敏感地聲息全無。我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弟弟說出來的……越來越像我了。我返身拐進了媽媽的房間。
媽媽正在看電視,電視裏在演一個十分冗長拙劣的電視劇,說的是一個大姑娘揀了一個小女孩養的故事。我呆呆地看著電視裏邊的哭哭笑笑,媽媽的眼睛在我和電視屏幕之間來回逡巡。這時弟弟走了進來,很親昵地坐在媽媽身邊,用眼角的餘光斜了我一下然後看著媽媽笑。媽媽也看著他笑。
我站起來,目光直視著他們。你們可"夠親近的了,像親娘倆似的。
媽媽板起了麵孔,你怎麼講話呢!
弟弟往媽媽身上靠得更近了,就是親娘倆嗎!
我對媽媽說:可你從來不讓我這樣,顯然我不親嘍。媽媽說:你——
弟弟說:神經病。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妻子和刁民已經睡著了。我睡不著,躺在折疊床上,摸黑連抽了兩支煙,腦子裏亂七八糟地產生了許多離奇念頭。抽完煙要睡下時,我忽然萌發出一種欲望,我想看看妻子睡熟了沒有,我已經不能忍受這無休無止的分居生活了。我扭亮了台燈,把目光移向大床。妻子確實睡熟了,呼吸重濁,嘴角流涎;可我驚異地發現,刁民沒有睡,此時他正大睜了雙眼一臉輕蔑地盯著我。他神態冷峻,不動聲色,顯而易見的,他已經在黑暗中注視我好一會了。我感到毛骨悚然。我想無論是誰,被一個不足百日的嬰兒如此這般地盯著看都會毛骨悚然的。我慢慢地使自己平靜下來,十分努力地衝刁民眨眨眼睛,笑一笑。可刁民無動於衷,睥睨地結束了與我的對視,把視線投到了我身後光禿禿的牆上。但我看得出來,我的一舉一動依然沒有逃脫他的觀察。我無所適從,我實在無法理喻這種不懷好意的監視,我想,大約任何一個兒子也不會用這樣的目光看自己的父親,除非這父親不是這兒子的親父親。
我聽到媽媽的房間和弟弟的房間都沒有了聲音,四周一片靜謐。我看到刁民與我沒有一絲一毫的相像之處,這使我對他充滿了厭惡。我將一隻手攥成拳頭,咬牙切齒地衝刁民擺動,刁民根本不屑一顧。我氣急敗壞了。我驀地跳到地上,一步步向大床逼近,臉上的表情凶狠醜陋。隨著我的逼近,刁民側著的身體仰了起來,對於我的虛張聲勢,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嘲諷與譏誚。這無疑是挑戰了,是在逼我。作為一個渺小孱弱的嬰兒,他可以睡覺或者不睡覺,他
可以吃東西或者不吃東西,他可以玩耍或者不玩耍,他甚至可以用哭泣、用疾病或者用其他什麼無緣無故的理由來折磨人、作踐人,但他絕對不可以是現在這麼一副樣子。我把攥拳的手微微張開,正好攏成了一個虎口狀的半圓。我想,把這半圓罩在刁民光裸的脖頸上,便會產生出模件齧咬在一起那樣的嚴絲合縫的效果,而我所應該做的,也就是輕輕的,但卻是堅定的收緊、加力。
於是,在習民冷靜的注視下,我的手掌在他纖嫩的脖子上開始了殘酷的運作。輕輕的,但卻是堅定的收緊、加力……
這節以後,便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