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天,斯魅不想起床,不想上班。班上所有的事都可
做可不做,所有的會都可開可不開,所以她的班也是可上可不上的。可她擔心方城找她,擔心方城找不到她往壞處想,就上班了,並且是搭丈夫車上班的。果然,一進辦公室,她就接到了方城的電話。這時她肚子的疼痛並未減輕,但她告訴方城,她沒事了,然後她說她馬上要去外邊參加個會。與方城說完話,她知道她上班的使命已經完成,就離開辦公室,坐上出租車,又回家了,並且還是一到家就躺到床上昏睡起來。一天的靜養非常重要,到晚上,肚子的疼痛減輕了許多,她也能打起精神給丈夫做飯了。接下來,睡一夜覺,再起床時,肚子裏的疼痛已細若遊絲,不過經血卻有了增多的趨勢,都染髒了床單。於是她上班時,隻好穿了條黑牛仔褲。在以前,除了冬天最冷的那一個多月,她總是喜歡穿裙子的,外邊是薄薄厚厚不同麵料的寬大裙子,裏邊是長筒絲襪尼龍彈力褲或薄羊毛緊腿褲。現在在夏季裏穿牛仔褲上班,斯魅自己也挺不得勁,可沒有辦法。
過了兩天,肚子徹底不疼了,又過兩天,經血量也大大減少了。斯魅的精神狀態得到了恢複。這天上班,她穿了身縮水的碎花藍色休閑套裙,走在單位悠長的走廊裏,就像一隻飛翔的風箏。這一天,方城的電話是快到中午才打來的,方城問她怎麼樣了時,她脫口而出說完事了。連續多日,方城的電話總是她上班後接到的第一個電話,現在等了差不多一個上午,他才來電話,這讓斯魅感到委屈,甚至是屈辱。當然她說話時還是不動聲色,沒表現出什麼,可事實上,她的心裏煩躁不安。所以,當方城說很想見到她時,她幾乎沒有猶豫,就說好吧,還告訴方城,她將順道買一袋速凍鉸子當兩人的午飯。
在見麵以前,及至見麵時,包括脫光了上身以後,斯魅一直在暗下決心,要管住自己,別屈服於情欲。斯魅知道,與方城在一起,至少還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從側麵了解一下,方城今天的電話,為什麼晚掛了近三個小時。可想法與實際總難一致。隻要方城不主動說,斯魅就沒法張嘴問他,電話為什麼沒早些掛。誰又規定過方城應該幾點給她掛電話呢?而且,方城一聽說她經血未淨,連擁抱和接吻都很小心。方城說咱誰也別刺激誰了,還要去點火煮速凍餃子。斯魅知道方城愛她,已經不是逢場作戲,或者說,逢場作戲的階段已結束了。方城的表白不是假話,他說過,對他來講,現在的斯魅最為重要。可最為重要,能說明斯魅就足以取代別人了嗎?不會,重要和惟一是兩回事,斯魅也無權讓自己成為方城惟一的女人。這些斯魅心裏都明白。可一想到她不來時,就可能有別的女人陪在他身旁;一想到這天方城遲掛電話,完全可能是因為昨夜留宿的女人又多呆了一個上午造成的結果,斯魅就感到妒火中燒。但斯魅的嫉妒說不出口,隻能轉化成情欲,讓情欲療治她內心的痛楚。結果方城的餃子便沒煮成。方城看出斯魅情緒不好了,見斯魅無言地跑進臥室,也就扔下餃子,跟了過去。
斯魅匍匐在床上,長發散亂,以手抱頭。方城扳過斯魅的臉,看到上麵有兩線淚痕。
“你這,又怎麼了你……”方城也趴到斯魅身旁,抱住斯魅。
斯魅搖頭,什麼也不說,淚水繼續從眼眶滲出。方城吻她摸她,她漸漸止住了啜泣,嘴裏喃喃說,我是個壞女人,我是個壞女人……同時掀起方城的T恤,把牙印烙上方城的前胸,還拉住方城的手,去捏她乳房。由於乳房外邊有衣服和乳罩,兩人都如同隔靴騷癢。後來兩人製定了約法三章,
斯魅脫去下身的長裙和上身的衣服,但不能脫掉黑色的連褲絲襪;而方城,也隻脫T恤長褲,不脫褲衩。
在兩人親近的過程中,斯魅的情緒忽好忽壞,方城便努力溫柔體貼。“這樣很好,”方城說,“摸在這絲襪上,手感很好
“不好,”斯魅說,“我覺得不好。”她固執地把方城拉向自己,貼著方城蠕動身體。
“不行斯魅,你還沒利索呢。”
“我不管。”
“那不好。”
“不好就不好。”
“我們在一起不是隻能做這一件事。”
“誰叫你讓我來了,我來了就隻想做這一件事。”
“你怎麼這樣斯魅……”
“我就這樣。我要讓你煩,讓你夠,讓你害怕見我……”這一回完事,斯魅的肚子沒特別疼,她還敢動。她眼睛依然閃閃發亮,看看方城的下體又看自己,還伸出舌頭,去舔方城染血的部位。方城躲開了。方城拿來濕毛巾,把兩人身上的血水和汗漬,一點點擦去。這樣,他們的身體就又和以前一樣,光潔明淨,無疵無瑕,在室內黯淡的光線中,隱隱發出鮮嫩的光澤D斯魅穿好衣裙,麵對牆上的臉譜麵具站了許久。方城說我煮餃子去,斯魅才離開那些臉譜麵具,說我得回單位了。在客廳裏,她看到,她買來的速凍餃子已化成坨,軟遝遝地黏在一起,癱在茶幾的玻璃麵上。通過茶幾玻璃,斯魅發現,她臉上的紅暈已然褪去,蒼白和蠟黃正卷土重來。這時方城已愧疚難當。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對此斯魅沒什麼表示,她隻靜靜地凝視著赤裸的方
城。
“斯魅,以後咱們不能再這樣了!”
“是的,不會了,”斯魅往前湊一步,伸手去摸方城的麵頰。方城的腮邊,印著三條紫紅道子,很像有時留在斯魅臀上的印痕。“哪樣都不會了,方城,見麵都不會了。”斯魅最後微微一笑,離開了方城。
斯魅知道,方城不會衝出房門,追在她屁股後邊問她如此講話是什麼意思。她說完話,已經站到走廊上了,而方城,還光著身子站在屋裏。即使方城穿著衣服,鑒於他那種對公共空間天然恐懼的個性,他也不一定有膽量到走廊上去討論斯魅話裏的含義。斯魅還知道,幾分鍾後,她一走進辦公室,方城的電話就會追來,方城隻敢在電話裏與她大發雷霆。你不能胡說八道!方城的頭一句話肯定會這樣說。以前也有幾次,斯魅要斷掉彼此的關係,方城就是這樣說的,他不許斯魅把分手的話題掛在嘴邊,連開玩笑都不行。你不能胡說八道,方城說,如果你對命運和機緣不心存敬畏,命運和機緣就會讓你一語成讖。斯魅也怕一語成讖,她便有相當一段時間不提分手。但這一回我可真的要懸崖勒馬了,斯魅想,你掛一百回電話我也不再回頭。斯魅抱著這樣的自信坐在辦公室裏。可斯魅錯了。前一點她對了,方城確實沒追出房門;可後一點,她錯了,她對方城估計錯了。整整一下午,她寸步不離地坐在辦公室,方城卻一個電話都沒掛來,不光方城,別人也沒給她掛過電話。其間每隔一段時間,她都忍不住往外掛一個電話,掛一個對她來說毫無意義的電話,這樣的電話她一共掛了三個。但掛這樣的電話,她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接電話的那一個人,她隻是為
了試試,看電話是否出了毛病。沒有,電話線路暢通無阻,就像她那些敏感的神經。斯魅懵了,茫然無著,她想不好方城是什麼意思,她都想破例給方城掛電話了。可在這件事上,她管住了自己。她最後想,方城把我玩夠了,玩膩了,我對他已經可有可無了,我的話,正好為他鋪就了一條撤退的台階。
然而,這天傍晚下班的時候,一出單位大樓,斯魅就看到方城站在遠處,注視著她。斯魅有些衝動,可她是和一個同事走在一起,她不能過去與方城搭話。方城也看出了這樣的局麵,看出了斯魅不能和他說話的局麵,他隻能默默地看著斯魅和同事一同穿過方型廣場,走到21路公共汽車站,等車,上車。在車上,斯魅看到方城的眼睛空空洞洞。她知道,這是因為她在車上能看到方城,而方城,站在車下看不到她。第二天,上班時,斯魅在方型廣場站一下汽車,就又看到了方城。方城左右瞅瞅,確定了附近沒有斯魅同事,就走近斯魅,問斯魅身體如何。斯魅猶豫了一下,幾乎都要現出笑容了,可她管住了自己,她說,我真覺得咱們不能再交往下去了。方城問為什麼。斯魅說我已疲憊不堪,神經都快斷了,我受不了了。方城說不行,我愛你。當然對你來說,我愛你還是次要的,主要是你也愛我,你不能違拗自己的意誌。斯魅說隨你怎麼說吧,反正我想離開你了。方城說你別忙做決定,咱們好好談談。斯魅說咱們談的已不少了,我也什麼都懂,可我就是不想再和你這樣了,我得走了。斯魅說罷自己走了,走得很強硬。這一天,方城始終沒掛電話,直到傍晚,他才再次出現。斯魅仍然和同事走在一起,方城仍然在遠處默默注視。第三天,上班時,方城慢慢向斯魅靠攏,可斯魅匆匆甩開了他。再以後,連續幾天,
\早上和晚上,方城總出現在斯魅眼前。如果斯魅與同事同行,他便留在遠處;如果斯魅隻獨自一人,他便向斯魅靠攏,但斯魅加快腳步企圖甩開他時,他也並不非湊過來。再再以後,連續一個兩個三個和更多的早晨和晚上,斯魅上班和下班時,就見不到方城的身影了。
有一天,在辦公室,斯魅號啕大哭起來。她以為她的哭聲並不很大,可還是招來了好幾個同事。
斯魅的身子幹淨以後,又過兩天,丈夫才和斯魅做愛,做了兩次。不是丈夫要做兩次,做一次i夫都縮手縮腳,他-怕斯魅的身體沒徹底複原。可斯魅讓丈夫做兩次,她對丈夫說我對不起你。丈夫大度地說,這又不怨你,沒什麼。可丈夫畢竟積蓄太久了,幾乎是一觸即發。斯魅說你再來一次。丈夫說明天吧,看看有什麼反應沒。斯魅說,有反應也不管它,隻要你能快樂,你願意來多少次都行,我覺得太對不起你了。丈夫自然不明白斯魅除了月經周期過長,不能與他過正常的性生活,還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他。稍事休息,他就重打鼓另開張地再來了一次,並且這一次做得非常盡興。他說斯魅你真是太好了,我太愛你了。斯魅說,你也好,我也愛你。然後又說,以後我來月經時,你就像賀處長徐書記他們那樣,去找小姐吧,我不怪你。丈夫說胡說,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就是天下男人都成嫖客了,我也還要潔身自好。斯魅說那你就也找個情人吧,我真的……丈夫說你不用考驗我,這麼多年了,我啥樣你還心中沒數嗎。丈夫說完甜甜地睡去,那麼大個人,偎在斯魅旁邊,竟像個孩子。斯魅不敢看丈夫,關掉了床頭燈。
斯魅以為自己又會號啕大哭,快忍不住時,她下床跑到
衛生間裏。幸好最終她隻流了眼淚,沒哭出聲音。她對著衛生間的鏡子舉舉胳膊,查看腋下,然後從化妝盒裏拿出一把小巧的捏子,伸向腋窩,揪拔腋毛。腋毛在腋窩裏紮根很深,每拔一下,都會把腋窩裏的皮膚抻起來老高,痛得她咬緊牙關噝噝吸氣。可一氣拔淨兩邊腋窩裏新竄出來的那幾根腋毛,斯魅又笑了。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她笑得心滿意足。
周六上午,與以往一樣,斯魅來到沈陽北站是九點半鍾,她先到售票處買了車票,然後登上九點五十分駛離沈陽開往張集方向的火車。火車是由北京開往哈爾濱的,沈陽和張集,都是途經站,因此斯魅上車後,沒往車廂裏走,隻站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經驗告訴她,進到車廂裏,也不會有座位。車廂連接處,是男人們抽煙的地方,那些抽煙的男人由於無所事事,便把觀察斯魅當成他們此時的事情。事實上,即使他們有事,他們也會以看斯魅為主的,這斯魅知道。所以,斯魅雖然站在男人製造的煙霧之中,卻隻把後背交給他們,臉則朝向車窗外邊。夏天正在過去,秋天悄然來臨,夏秋之交的風物景致,看上去單純而又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