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解釋……”她疑疑惑惑地說,“那行,就算斯賓塞可他那不單相思嗎,那不還是沒愛情嗎!他這一輩子,就是可憐、悲劇。”
“不,不不,”我趕緊進一步胡攪蠻纏,“不是單相思,艾略特也爰他,也一輩子。他倆的特殊隻是沒上過床,心始終在一個被窩。”
“你又粗俗了。”辛希婭不是個虛偽的女人,但她自有她的特點,她的特點是,在性行為上可以放肆,但對性行為的描述不能直白。“怎麼不單相思,艾略特和他求了回婚,沒成也就過去了,人家和路易斯過得好好的,為了愛情,把名字都改成喬治了,怎麼能說她心始終和斯賓塞在一起呢?你不用安慰我,即使上帝沒懲罰哲學家全體,也在懲罰斯賓塞這個人,他的不幸,是他自己和你都掩飾不了的。唉,他一輩子隻有哲學愛他,沒有女人。”
“不是這樣心肝,你聽我講,先別難過,
我忽然感到,在我勸辛希婭別難過時,其實我也是在安撫自己不要難過,也就是說,我已經開始關心斯賓塞這個老鮮夫了。是的,如果斯賓塞,或其他什麼人,光有哲學而沒有男女,光有男女之外的東西而沒有不僅僅包括肉體的男女之間的水乳相融,那確實不幸。我是個愛情的虛無主義者和懷疑論者,我不知道什麼叫爰情;可現在,我真希望斯賓塞能有愛情,希望每一個人,包括艾略特路易斯和後文將
|要出現的克勞斯,包括辛希婭鶯鶯陸遜,也包括我吧,都有愛情,就按辛希婭所理解的愛情去有,就有那種辛希婭所詮釋的愛情。這時我發現,我的眼睛有一點濕潤。我趕忙又調動記憶,尤其是發揮想像,向辛希婭——也是向我自己,解釋何以斯賓塞艾略特間有特殊的愛情。
毫無疑問,喬治?亨利?路易斯和赫伯特?斯賓塞這兩個男人,盡管人品學識都一樣出色,但完全屬於兩種類型。斯賓塞高,路易斯矮;斯賓塞羸弱,路易斯結實;斯賓塞緘默內向靦腆憂鬱,路易斯活潑開朗機智幽默;斯賓塞感興趣的是數學機械哲學進化論倫理學,路易斯喜歡的是文學政治看-畫展聽音樂以及社會活動……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是好朋友。當性格倔強的瑪麗投人路易斯懷抱時,不能沒有報複斯賓塞的成分;但更主要的,是她在感受路易斯豐饒的爰時,似乎也就感受到了斯賓塞慳吝的爰。殘缺的爰情和完整的爰情一樣,都離不開虛擬和遷移。瑪麗是矛盾的,也是痛苦的。她把自己的筆名取為喬治?艾略特,的確是為了向喬治?亨利?路易斯表達她忠貞不渝的愛情信念,但事實上,她如此改名,更是為了斬斷對斯賓塞的留戀與幻想,她不允許自己和一個男人耳鬢廝磨時卻想著另一個男人,她希望形式可以影響內容。可讓艾略特苦不堪言而又無以解脫的是,無論她怎樣努力,她也無法縫合自己撕裂的內心,她必須麵對一個這樣的事實:那個從內容到形式都與她沒有關係的斯賓塞,仍然是她最爰的人。似乎正因為如此,她才沒有勇氣去對斯賓塞說,你結婚吧,你和誰結婚我也不會死的,我收回以前的……就算恐嚇的氣話吧。她不能說,她怕她當初的話不是恐嚇的氣話而是必須實踐的誓言,她怕斯賓塞的結婚之日真成為她絕命的死期。可
她不想死。為了她的不死而不收回她對斯賓塞蠻橫的威脅,在這一點上,她自私了。
我的講述深深地感動了我自己,小眼睛大鼻子的艾略特,已不僅僅是畫像上那個呆板的女人,我觸摸到了她精神的質地,性情的棱角,她鮮明的形象在我眼前栩栩如生。我的講述自然也感動了辛希婭,她說作為女人,她好像能認同艾略特的乖戾驕橫了,她一個勁地問我這些內容在哪本傳裏,她要自己看。我不能說哪本傳裏也沒有這樣的內容,我隻能說,這些內容就像一些閃光的碎片,混雜在許多與艾略特與斯賓塞與路易斯有關的文字中,我所做出的歸納總結,部分地得之於我的想像推理。
“怎麼,你要拿想像推理代替事實?”
“這很正常心肝,想像推理經常比所謂的事實更真實準確,也更貼近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