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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希婭平常住校,偶爾回家,回爸媽家,她自己沒家。在住校和回家的間隙裏,她一般一周至十天來我家一次,一次住一兩個晚上。她兩次來我家的間隔時間最短不少於六天,在我家留宿的時間最多不超過三十六小時。我倆以這樣一種不鬆不緊的頻率交往,倒不在於她學業繁忙或爸媽約束,而在於我對那種若即若離交往方式的喜歡和接受。辛希婭學業不忙,爸媽也不約束,我們若想一周在一起住七個晚上,也做得到,但我不想把我們變成準夫妻,為此,在我們認識之初,我對我們的交往頻率就有意識地做了控製。開始時辛希婭對我的理智甚為不滿,她不明白我為什麼總要對她的到來推三推四,她甚至懷疑我還有別的女人。後來她就理解我了。她看出我是真喜歡她,但即使真喜歡,我也不願多受打擾,這是我的合作原則。進而,她又習慣了我的方式並且也喜歡上了我的方式。

這天辛希婭來我家時,帶來了厚厚的《斯賓塞傳》D她說圖書館的這本書隻有三冊,都借出去了,現在這本,是她求一個自己有這本書的同學現從家裏取來借她的,她要求我一定小心點看。這又是辛希飯性格中那個不哲學部分的-本色表現了。她總是這樣,有時候,很大的很重要的事會忘得幹幹淨淨,而很小的很無所謂的事卻能辦得認認真真。上回言及斯賓塞時,我不過順嘴說說要了解一下那一輩子

不近女色的英國男人是怎麼回事,辛希婭就認真上了,費盡周章地將《斯賓塞傳》借了來。其實我沒時間操心斯賓塞,即使有時間,我對壓抑感官的人也向無好感。可她把書帶來了,我能不看嗎?趁辛希婭在廚房做飯,我草草翻了幾頁這本厚書,覺得行文瑣碎,內容枯燥,就放下了,隻等著趕緊吃飯趕緊上床趕緊與辛希婭合作。轉天辛希婭回了學校,《斯賓塞傳》留在了我家,我連續幾天總與它照麵,卻又讀不進去,就覺得挺對不住辛希婭的。後來,為了辛希婭再來時我能對她有個交代,從周三晚上起,我放下手頭正寫的東西,找出我書架上的兩本《喬治?艾略特傳》,兩相比對著讀了起來。既然艾略特喜歡過斯賓塞,那我了解艾略特也就等於間接了解斯賓塞了。

我手頭的兩本艾略特傳,分別出版於二十世紀的三十年代和八十年代,一個作者是英國的男教授,另一個作者是美國的女作家。他們在書中都提斯賓塞了,但前者僅說斯賓塞和艾略特都來自英格蘭中部地區,算老鄉吧,是一對好朋友,斯賓塞極為推崇艾略特翻譯的德語著作《基督教的本質》和《耶酥傳》;後者倒提及了艾略特曾向斯賓塞求婚的事,不過隻有寥寥數語,是沒有詳細描寫的客觀報道。兩書涉及斯賓塞的文字,加在一起不足兩頁。

我把兩本合在一起近六百頁的艾略特傳匆匆瀏覽一遍,又接著去寫我該寫的東西,辛希婭再來時,我忙得說話都沒空,自然與她合作的時間也隻能推遲。我讓她先睡,我說我沒準要熬個通宵。幸好我手頭的事情做得挺順,沒用通宵,我就關掉電腦離開書房了。看看表已淩晨三點,為了別驚擾辛希婭,我躡手躡腳地走路,小心翼翼地洗漱,開臥室門時都不敢喘氣。可我多餘了,臥室的床頭燈依然亮著,

辛希婭坐在床上,正倚枕披衣蜷著身子看書呢。她聽到門響抬了下頭,我看到,燈光照耀下她淚眼婆娑。

“怎麼了心肝?”我以為她怪我冷落了她。“我這稿子挺急……”

“斯賓塞晚年對朋友說,在感情生活上他很滿足,他愛過……”辛希婭手裏捧著的是她早已讀過的《斯賓塞傳》,“他這麼自欺欺人,恰恰說明了他心裏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