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你回部隊後給我寫來一封信,那信寫得好纏綿,讓人心醉。沒事兒的時候我就拿出來看一遍,之後,再做做關於你的夢。接到你的絕交信後,一氣之下,我把你寫來的很多信都燒了,唯獨這封信還保留著。”雅靜甜甜地回憶說。
“真的?那封信寫的是什麼?能劫後永生?拿來我看看。”“當然是想留給你看看,不過,你最好是聽我念給你聽。”……靜,想你!許多個不眠之夜,許多個甜蜜的夢中。我躺在黑暗裏思念你幾乎到了瘋狂,相思蟲慢慢地啃食著我的心。夜是那樣的長,那樣的黑,使我飽嚐了失眠的滋味!親愛的靜,你一定是在恨我這麼久沒給你寫信了吧?請聽我說,我剛調到輪訓隊沒幾天,就被抽到支隊考核組,對全區的部隊進行考核,一考就是個把月,我知道其間你一定有信來,所以回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的來信。當我發現那個厚厚的信封時,一口氣跑到五樓宿舍,緊緊地關上門,準備著迎接這幸福時刻的到來。你那封信寫得太好了,我一遍又一遍地看它,一遍又一遍地吻它。你信中說為我調到輪訓隊工作向我祝賀。有什麼可賀的呢?真正值得祝賀的,是你的身體有所好轉,學習有所進步,工作有所成績,這是最最值得祝賀的。親愛的,你知道嗎?我做夢都夢見你丟掉了雙拐,步履優雅地走到我的麵前,挽著我的雙臂,漫步在花前月下,我簡直成了天下最幸福的人。當我從夢中醒來時,我是多麼希望這夢能成真啊!如果夢能成真的那一天,我會把你抱起來,奔向萬裏長城,登上天安門城樓向世界宣告:我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愛!”信念完了,宋雅靜久久地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
“你在想什麼?”安民問。
“我在想你這封灼人的信和那封冷酷的絕交信前後不差兩個月,這愛情的季節是不是變化得太快了?”“你知道這半年我是怎麼度過的嗎?”關安民陷入沉思,慢慢道來:“你也許不相信,我的心裏比你還痛苦。你從此不再來信了,苦悶在我心中不斷地膨脹,隨時隨地地有可能引起自我爆炸。從《山西日報》上獲悉,7月20日在太原召開全國當代名醫薈萃大會,屆時著名氣功大師萬蘇建將帶弟子前來參加。當時我想,作為院長助理,你一定會陪同萬教授回故裏參加這次大會。當時,我也在太原開會,20號早晨,我請了假,早早地就等候在省中醫院研究所門口,為的是能尋找到你的身影。整整一個上午過去了,沒見到萬教授來開會,也沒見到你的影子。帶著一種自作多情的自嘲我離去了。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嗎?我是想當麵告訴你:我永遠地愛著你!我當時暗暗地發誓:不管我們將來是否能永遠在一起,我都要永遠地關心你、幫助你,一如既往地負責接送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都要這樣做。”“那你後來是怎樣下決心同我重歸於好的呢?”“因為我太愛你,我發現失去你也就迷失了我自己。我不能沒有你,所以就不顧一切了,什麼家庭壓力,輿論的壓力,統統地滾開吧!我隻愛你,我們永遠不能分離。”一切都過去了,那誤會、那心苦、那怨恨,在感情的淚雨中化作一道更加誘人的彩虹。
“宋雅靜小姐,我今天正式向你求婚。”相識、相交、相戀三載,這是他們之間最嚴肅的一次對話。關安民是極其認真的,與其說是求婚,毋寧說是向上帝表示的承諾。
“愛情不是結婚證,它是洪水,是烈火,是刹那,是永恒,今生我屬於你,來世我仍然屬於你!”宋雅靜像在對著聖母瑪利亞宣誓。’“雅靜,我們結婚吧?”“什麼時候結婚?”“這次回家就結婚。”是該結婚了,宋雅靜感到身心太累了,能躺在自己營造的愛巢裏享受愛情的甜蜜,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向往。可這一切畢竟是來得太突然,突然得讓人毫無準備。
“安民,你真的這樣決定了?”“當然還要征得你的同意。”“我……”宋雅靜欲說又止。她想說的話還有很多很多:安民,你真的不後悔?你真的要違背父母之命而自作主張?你是否認真地考慮過,和我結合,你將背上了一個永遠也拋不掉的包袱。我不能做飯,不能洗衣,不能陪你散步,不能,有-千個不能,一萬個不能,總之,我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妻子,我能給予你的太少太少,而需要你照顧得又太多太多。這一切你都認真地想過嗎?“雅靜,你什麼也不要說,我決不後悔自己的選擇。我們是為了真正的愛而結合,我們是為了自己去生活,盡管我們的周圍還有閑言碎語,盡管我們現在一無所有,盡管在我們生活的道路上還有很多困難,可我們有愛,這是我們最可寶貴的財富。”任何語言的承諾似乎都成了累贅,他們相互緊緊地擁抱著,陶醉在愛的幸福中……
雅靜提出旅行結婚,她想避開拄著雙拐參加婚禮的難堪場麵,她想逃離那挑剔的目光和背後的嘁嘁喳喳。安民提出回老家按家鄉的風俗舉辦婚禮。這不完全是他的主意,他是長子,父母要把這場婚事辦得熱鬧些、風光些,他不能違抗父母之命。安民理解雅靜的心情,雅靜也體諒安民的難處,還是雅靜做出了讓步,答應安民回老家結婚。那個婚禮,宋雅靜終生難以忘記。冷冰冰的洞房徒有四壁,沒有婚紗,沒有婚照,沒有嫁妝,甚至沒有人前來鬧洞房。一切都從簡了,簡單得像一次外出旅行。對於這簡單的一切,宋雅靜並不計較,她心裏明白,這裏的確是一個臨時的“客店”,她不可能在這裏長住,也沒有必要在這方麵煞費心機。按照晉風,舉行婚禮時新娘新郎要給高堂行跪拜之禮,宋雅靜勉為其難,她不敢有悖於這鄉俗鄉約,她心裏明白,這跪下去注定是自己爬不起來的。她不知所措了,安民看出了她的難處,走過來扶她平穩地跪下。
一拜天地!二拜爹娘!主婚人像讀聖經似的托著長長的下滑音,手中的“聚寶盆”被敲得叮當作響。猛抬頭,宋雅靜看到一張流淚的臉,那是婆婆的臉。淚是感情語言,她的淚顯然不是喜慶的淚,看得出老人有難言之隱,有痛苦掩心。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解釋呢?她是不滿意兒子的婚事,麵對這婚禮又生出無可奈何的悲哀。婚禮的那一整天,宋雅靜感到特別的壓抑和不快。她本來就怯場,又加上暈車,坐長途車來到安民家,一直在雲裏霧中。她盡可能地擠出一點笑顏應酬那個婚禮,沒想到那強裝出來的一絲笑容也被婆婆的眼淚所湮滅。鄉村的夜安詳靜謐,沒有都市的繁華和喧囂,像個失去記憶的老人,忘記了白天的喜慶,早早地走入沉寂。望著安靜而無聲的紅燭,宋雅靜心裏直想哭,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她強忍著不讓它流下來。這是人生幸福極點的洞房花燭夜啊!她不想破壞安民的情緒,也不想破壞這愛的溫馨。
“靜,你不開心?”宋雅靜搖搖頭。
“是不是太累了?”宋雅靜依然搖搖頭。
“靜,好好地看著我,說句最想說的話。”宋雅靜孩子似的抬起頭,淚光中她看到的是安民那張模糊的臉。她再也忍不住了,一頭紮在安民的懷裏,哭了起來。那淚水裏包含著複雜的感情,有激動,有幸福,也有委屈。二十六新婚是甜蜜的,蜜月後的別離則是痛苦的。安民的婚假期滿了,部隊發來了催歸的電報。雅靜的假期也滿了,她還要回到北京邊工作邊治療。離別前的那個夜晚,他們說了一夜的情話,有對過去的思戀,有對未來的思考。
“安民,你喜歡孩子嗎?”“喜歡,但不是現在。”“為什麼?”“因為我不想讓愛轉移。”“如果我讓你失望呢?”“那我就愛情專一了!”“我和你結婚兩年內如果沒孩子,就主動和你離婚。”“我和你結婚就是為了讓你給我生孩子?”這是他們之間關於孩子問題的對話。畢竟是身體受過嚴重的創傷,大小便都無法自我控製,宋雅靜對自己的生殖能力表示懷疑。盡管安民的話使她感到安慰,可這件事一直是她的一塊難以祛除的心病。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這“病”來的太快了,宋雅靜剛剛回到北京,就感到身體不適。真的是那種“病”?她不敢聲張,可心底湧動著一種竊喜。她悄悄地將自己身體不適的反應告訴了一名老中醫,老中醫說十有八九是懷孕,最好作一次化驗確診。化驗結果出來了,果然是懷孕。宋雅靜轉喜為憂,醫生們常說,藥物能致胎兒畸型’自己成天離不開藥罐子,真的導致胎兒畸形,豈不是自己的罪過?母親是個殘疾人,孩子是個殘疾人,這豈不是痛上加痛?這一但成為現實,僅僅是對自己的無情打擊嗎?安民他能接受這個嚴酷的現實嗎?“醫生,給我打胎行嗎?”“你真的考慮好了?”醫生瞪著驚奇的目光問。
“我擔心……”宋雅靜向醫生道出了心中的疑慮。
“像你這種截癱的病人能夠懷孕實屑不易,在醫學上稱為‘貴生,,難得的一個貴生啊,你一定慎重地做出決斷。”聽了醫生的話,宋雅靜猶豫了。貴生!千載難逢的際遇,這是上帝的恩賜,這是老天爺給我宋雅靜這個苦命人感情的補償,豈能輕易將它拋棄?何去何從?宋雅靜寫信告訴了父母,告訴了安民。父母親回信了,態度很堅決:一定要保住孩子!安民生怕雅靜一念之差而造成終生遺憾,接到雅靜的信後,他立馬打來長途電話,叮囑雅靜不要讓他失望。二姨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雅靜生了個胖小子,信以為真地趕來打探,果真得到了雅靜懷孕的喜訊。二姨寫信前來祝賀。安民急不可耐地將雅靜懷孕的消息寫信告訴了父母,竟在信封上寫上了“有喜事”的提醒。公婆得知雅靜懷孕,從老家寄來了營養品0突然間,宋雅靜覺得這孩子不再屬於她,他屬於科學,屬於社會,屬於那些關心她、愛護她的人們。也許是過分的激動,也許是過重的壓力,宋雅靜病倒了。
那場病很重,腎上腺失調,大小便失禁,高燒數日不退。為了腹中那個胎兒,她堅持不吃藥,寧肯接受病痛的折磨。她沒有吿訴安民,也沒有告訴父母,她害怕他們著急上火。望著那個一天夭隆起的“希望”,宋雅靜熱切地希望能生個兒子。聽人們說,生男孩能帶走媽媽的病。如果真的是這樣,自己豈不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她期望兒子能給她帶來好運,能治好她的心病,能治好她的體疾。7月7日,一個誕生美麗童話的日子,一個天下有情人所期盼的日子。這一天,她完成了一個舉世賽驚的傑作,她實現了一個最美妙的夢想。那天,她懷著無比激動的期待被推進手術室,由於下肢癱瘓,她無法自己完成這個對於正常人來說的瓜熟蒂落的收獲過程。醫院決定實施剖腹產。
“5號產婦的家屬到醫生辦公室來簽字。”目不識丁的婆婆被叫了去。
“產婦是你什麼人?”“她是我兒媳婦。”“老太太,祝賀你,添這麼個孫子或孫女真是你的福氣。像你兒媳婦這樣的病人,懷孕生孩子的少見,在我們醫院裏遇到這種產婦生孩子的叫貴生。”“對,就叫貴生。”“你兒子呢,他怎麼沒來?”“我兒子在外麵當兵回不來。”“你能替兒子傲主嗎?”“不就是生孩子嗎,能做主。”“你兒媳婦不是正常的產婦,要剖腹產。”“啥叫剖腹產?”老人家頭一次昕說這新名詞。
“剖腹產就是把產婦的肚子剖開把嬰兒取出來。”“這法俺還是頭一回子聽說。”“剖腹產是婦產科常見的手術,可你兒媳婦是個不同尋常的產婦,一般情況下,這種手術比較順利,但也有意外的情況發生。按照醫院的規定,手術前必須有家屬簽字。”醫生邊說邊把那份手術方案遞給老人。這字該往哪裏簽?真夠難為這位不識字的老人了,按照醫生的囑咐,老人家用一輩子沒拿過筆的手在那張手術方案上畫了個睡闡聞閣。嫛兒誕生前的陣痛和等待嬰兒降生的喜悅一起向她襲來,說不清是痛苦還是喜悅,她無法用語言表達這種從沒有過的感受。宋雅靜腰脊受損,手術隻能局麻。有人說,不生孩子的女人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可隻有生過孩子的女人才能體驗到這完整的女人是用痛苦來補全的。
“關安民啊關安民,你以為隻有你們軍人勇敢嗎?軍人的妻子也同樣的勇敢,你以為隻有戰場上才有流血犧牲嗎?在這醫院的產房上同樣會有流血犧牲。相信你老婆,她不怕苦不怕死也&不會給你丟臉。”她強忍這難以忍受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地安慰自己。嘴唇咬破了,血順著嘴角流淌下來。
“靜,給我們的孩子取名叫關卡吧。從我們戀愛結婚到懷孕生孩子,我們麵前有多少道關?多少道卡?我們是多麼不容易地走過來了。”她耳邊響起了安民的聲音。這聲音是信念也是力量。
“雅靜,結婚的時候,我們的蜜月隻度了5天,你生孩子的時候我一定按時回來,陪你一個月……”不怪關安民無情無義,是她把預產期推遲一個月告訴了粗心的丈夫。當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傳來時,宋雅靜突然間發現失去了自我。也許是太激動了,也許是太知足了,她飄飄然進入了一個羽化的境界。
“姐姐,你們的小關卡是個女孩。”從產房回到病房,妹妹前來向她報喜。她哭了,說不清是喜還是憂。孩子順利地出世了,女孩也罷,男孩也罷,這是愛的結晶,這是命運的安排。孩子滿月那天,婆婆來了,安民也來了。細心的婆婆給她帶來了孩子用的衣物。多情的丈夫給她帶來了鮮花和補品。懷著初為人父的激動和喜悅回到家,望著剛剛滿月的女兒,望著再闖生死之關而安然無恙的妻子,關安民說不清是喜還是怨,嗔怪而又愛憐地罵道:“你為什麼要騙我?你為什麼不給我說實話?”“告訴你有啥用,你能回來幫我生孩子?”“我?你這人真不是東西!”“我不是東西,專為自己生幫手,就是不給你生兒子!”繼而,夫妻倆擁抱在一起,哭了一陣又笑了一陣,那個中的滋味是酸還是甜?安民回來了,他帶著負疚的心拚命地“還債”,洗衣服、做飯、涮尿布、買牛奶、收拾房間、打掃衛生、買煤買糧……該他幹的他全幹了,不該他幹的他也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