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文,你怎麼來了?”宋雅靜驚奇地問。
“我來天津出差,排長讓我繞道來北京看看你。”弟弟軍文回答說。
“是關安民讓你來看我?”宋雅靜越發感到驚奇。
“是啊。”宋雅靜差點又衝弟弟發了火,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如果他不當兵,如果他當兵不分在關安民那個排,哪會有今天這場悲劇?偏偏是他,又帶來了關安民的影子。這能怪罪他嗎?宋雅靜很快恢複了理智,弟弟當兵三年了,還是第一次見麵。他長高了,長胖了,成熟了,她為弟弟的到來高興,弟弟也為見到姐姐而高興。
“姐,我們排長對你很關心,不但安排我來北京看望你,還讓我打聽你身體恢複的情況。”“謝謝他的一片好心。”宋雅靜不陰不陽地說。
“我們排長正在搞對象,那女的來過我們中隊,還是一個大學生哩。”軍文不經意地向姐姐講述部隊新聞。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聞此言宋雅靜頓然大悟:難怪他關安民這麼絕情,想必是又有了意中人!見你的鬼去吧,大學生!她暗暗地詛咒自己的情敵。’生活中的一些事情,不了解真情是悲哀的,而有些事情,知道了真情反倒更悲哀。安民的這個舉動是自願的還是違心的?違心的和一個自己並不愛的人結婚這不是一種悲哀嗎?他幹嗎要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僅僅是出於一種孝心嗎?關安民啊關安民,你心裏也有痛苦嗎?有痛苦為什麼不說出來?弟弟臨走那天,宋雅靜委托弟弟給關安民帶回一件特殊禮物:一張空白信紙,一個信封,一支圓珠筆。自從宋雅靜盛怒之下寫了那封“檄文”之後,雙方再也沒有通信。宋雅靜也承認自己是一個“激情有餘、耐心不足”的性格,一陣疾風暴雨的宣泄之後,她也常常地吃“後悔藥”。有話幹嗎不能好說?幹嗎要用那麼多錐子似的語言去剌傷別人的自尊心?後悔歸後悔,可不能向對方道歉,她寧肯吞食由自己的錯誤釀成的苦果,這就是她宋雅靜。欲罷不能,欲說還休,她選擇這樣一種感情接續方式。果然不出所料,關安民回信了,用的是她寄去的那張信紙,那個信封。
“雅靜,我讀懂了你這無字的情書,這分明是一張試卷,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填寫。半年了,我們彼此沒有通信,你知道我心裏的煩惱和孤獨嗎?人們常說:世上難得一知己。我原以為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知己,沒想到,連你這樣的知己也不能理解我,不能相信我,於是我的精神世界變成了荒漠!…感謝你又給了我這樣一次表白的機會,在這張信紙的最後一行,我依然給你這樣一個明確的回答:我愛你!”讀了關安民的信,宋雅靜說不清心裏是喜還是悲。喜的是這個幾欲斷了線的風箏又被收了回來,悲的是這手裏的風箏還能不能放飛?宋雅靜不止一次地這樣想,放他走吧,我不會給他帶來幸福,隻能給他帶來痛苦。這樣對他太不公平!讓自己心愛的人得到幸福,還有什麼不能放棄的呢?可是她做不到,因為她的心靈、意識、感情都在訴說著:我愛他!她愛他,愛得固執,愛得深沉,愛得發狂!如果說愛也是一種藝術的話,宋雅靜則把這種藝術升華到一種朦朧美的狀態。她要製造一種氛圍,創造一種愛的磁場。收到關安民的信後,她引而不發。與其說是對關安民的再次考驗,毋寧說是她在有意的積蓄情感,等待著更加熱烈地爆發。
“雅靜,你為什麼不給我回信?為什麼還要在感情上折磨我?”關安民又來信了,信中的情感語言顯然是提高了溫度。他真的這麼需要我的信嗎?他不是已經有了女朋友嗎?是對舊情不忘,還是對新戀不滿?憑著自己心靈的感應,她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滿含雙倍的激情給關安民寫了一封長信,寫了離別的思念,失落的哀愁,夢中尋覓的甜蜜,現實中無望的痛苦……愛的冷戰一但結束,隨之而來的必然是一場更加熱烈的重新開始。他們間的通信恢複正常了,他們相愛的心貼得更近了。這不正是宋雅靜所盼望得到的結果嗎?生活又一次地向她張開笑臉,愛情再一次地回到了她的懷抱。多麼艱難的回歸啊!愛,這個神聖的、誘人的字眼,沒想到她卻包容著這麼多的酸甜苦辣。一位哲人說過: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往往會出現兩次。第一次以悲劇的形式出現,第二次則以喜劇的形式出現。自己的感情經曆果真是讓這位聖哲言中了。處在不能自拔的失戀的痛苦中,她總是在想:愛情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世界上永遠不會有真正持久的愛情。如果誰對愛情汄真,誰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可現在,她自己又在去做這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了。是愛讓她這樣做的。愛,真真是一個奇妙的字眼,它能讓人死,也能讓人生,它能給人帶來幸福,也能給人帶來痛苦。這愛究竟是個啥滋味?順心的日子過得飛快。秋姑娘剛剛轉過身去,冬姑娘便飄飄然送來春的信息。新年就要到了,宋雅靜又搞了一個新的創意,她買來一張精美的賀年卡,故意地玩了一個浪漫和瀟灑,他在上麵寫了一行英文。那天,她特意化了濃妝,塗了厚厚的口紅,無數次地在那張賀卡上印上了吻痕。這別出心裁的創意,換來一個熱烈的回報。安民很快回信了,雖然少了一分浪漫的情調,但卻多了一分愛的真誠。
“雅靜,又快到春節了,我已請好了探親假,還是像去年一樣,我去北京接你回家過年。”感覺這東西真怪,它有時故意在和人開玩笑,同樣的一天24小時,總覺得時間老人的腳步突然間緩慢了許多。天也長,夜也長,隻有夢是那樣的短暫。自從接到安民要來北京的那封信後,宋雅靜心理總是盼著安民來。白天坐在辦公室裏,她無數次地看那塊慢騰騰的手表,下班後回到宿舍裏,她又一遍又一遍地看那張不解人意的日曆。世上的萬事萬物都在或快或慢或早或晚地發生著變化,唯獨這時間,唯獨這日曆是不變的。人們隻能精確地計算它的時值,可無法改變它的進程。是誰創造了這時間?如果沒有它的存在,如果它能像橡皮筋一樣地可以伸縮,它可以為人類帶來多少幸福,又可以為人類減少多少痛苦?盼望是一種苦澀的等待,可多多少少也帶有一種用心靈咀嚼的甜蜜。那一天終於在熱切的盼望中來了,來得讓人心慌,讓人心跳。那天上午,宋雅靜剛剛走進辦公室,就聽見樓梯口傳來一陣十分熟悉的腳步聲,節奏均勻,步履穩健,有軍人的剛毅和自豪,有男人的自信和果敢。是他,肯定是他!她突然感到手忙腳亂。咚咚咚,敲門聲響了。請進!那句嘴邊上的話,老半天她才想起來。進來的果然是安民,還是那付流行的變色眼鏡,還是那件雪花呢大衣,還是那雙三節頭軍用皮鞋,她從頭到腳地看了一遍,―切還是過去的安民。
“給你,這是我宿舍的鑰匙,你先去休息,我還有工作。”話淡淡的,沒有激情,沒有驚訝,甚至沒有甜蜜。安民被她打發走了,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我,恢複了平靜。我這是怎麼了?本來想好的見麵話都到哪裏去了,連一句也想不起來?有什麼可緊張的呢?雅靜下班回到宿舍,不見了安民。他會去哪裏呢?是外出買東西,還是出去看風景?也夠難為他的了,北京來來去去多少趟,他從來沒有機會出去轉悠過,他也有和正常人一樣的需要,他也希望能和他的情人一起到天安門廣場漫步,到香山觀賞紅葉,可他沒有這份享受,盡管他心裏沒有怨言,可宋雅靜心裏卻很內疚。他每次來,雅靜總是勸他出去走走,他總是推說沒意思,雅靜理解他那顆愛心,他是想把自己這點不可多得的時間和溫暖盡可能地留給她。飯剛剛打來,安民回來了,手提一個大提兜,滿兜子全是雅靜平時愛吃的食品。
“剛才我去了一趟蘋果園副食店,給你買點吃的。每天吃食堂,會吃膩的,今天改善改善。”“安民,你讓我說什麼好呢?你總是這樣無微不至地關心我,而我對你的關心卻那麼少,你來這裏本應該我來招待你,可我做不到,你讓我好漸愧啊!”這是心裏話,雅靜沒有說出口,她害怕那不聽話的眼淚會流出來。人總是那麼怪,遙遙相望的日子總是盼望著熱烈地聚首,到了聚首的日子,又怯生生地不敢靠近。兩個人相對相望地坐著,誰也不說話。
“你咋不說話?”雅靜問。
“你也沒說呀!”安民答。說什麼呢?宋雅靜此刻隻想哭。她感到心裏很委屈。明明他是在用生命愛著我,可偏偏要提出和我分手,要讓我痛苦。安民你可曾知道,這半年的感情折磨,我的心已經老了,已經死了!半年多了,積攢了那麼多委屈,那麼多淚水,今天可以全部釋放出來了。宋雅靜災了,哭得很傷心,也很盡情,她不去擦,一任淚水長流。
“靜,都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的委屈。”聽了安民自責般的勸慰,雅靜反而哭得更傷心。女人的眼淚並非都是柔弱的證明,她是想用淚水擊敗那個曾經給她帶來痛苦的心靈。安民的心顯然是被擊中了,同樣地用淚水作心靈的懺悔。他將雅靜緊緊地抱在懷裏,用灼熱的唇吻幹她臉上的淚花。安民在那張臉上癡情地吻著,他說不清那是誰的淚水,也說不清那淚水是苦還是鹹,他隻感到心靈的顫動和一種無法表達的幸福之流在全身湧動。聖哲們說,語言最有力量。此時此刻,他們都在體驗著無聲語言的力量,它比有聲的語言更深刻,更達意。他們依然緊緊地擁抱著,熱吻著。當那張灼熱的唇遊移到另一張熱唇時,宋雅靜躲開了。下意識告訴她:別以為我的吻這麼輕易地會得到!我要避開他,我要懲罰他!你不能避開,也不應該避開,我一定要得到它!另一個無聲的行動是那樣的執著,那樣的不可抗拒。一陣激烈的心靈搏鬥之後,宋雅靜自甘敗下陣來。她接受了那張唇,那個吻。他們相互饑渴地吻著,陶醉在這得之不易的幸福之中……心靈的陰霾巳經散去,心靈的天空又出現一片湛藍。雨過天晴後,他們的心情都平靜了許多。
“安民,你真的愛我嗎?”“難道你不相信?”“也許是我太相信你了,才有了這麼多的痛苦。”“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才有痛苦?”“既然你也痛苦,為什麼還要恨心地拋下我而和一個你並不愛的人去逢場作戲呢?”“是啊,的確是在逢場作戲。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世上總有些人愛多管閑事。我有個遠房的姑姑聽說我和你談對象,三番兩次到我父母麵前做策反工作。父母親本來思想不堅定,經她從中攛掇,最終改變了主意。姑姑趁機給我介紹了一個姑娘,為了不違父母之命,我假戲真做和那位姑娘見了一麵。”“那姑娘長得什麼樣?你是不是喜歡她?”“因為我心中隻有你,不可能再喜歡別的什麼人。”
“你真的這麼想?既然壓根就不喜歡,為什麼還約人家到你們部隊去?”“這事你怎麼會知道?”
“我怎麼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的關係發展到了什麼地步。”“說真的,我們見麵後有過幾次通信來往。她雖然標榜自己是個大學生,可我感到和她之間沒有共同語言。於是寫信告訴她,以後別再通信了,我們的關係到此為止吧。”“就這麼簡單?”“你認為很複雜嗎?”“你們以後再也沒通過信?”“以後她又來過幾封信,我沒有回信。”“你沒有回信,我倒幫你回了幾封信!”“你幫我回信?”“奇怪嗎?”“她怎麼會知道你?”“我也奇怪,她怎麼會認識我?我和她有什麼幹係?可她的的確確給我來信了。第一封信她首先向我做了自我介紹,她說她是通過你和我認識的,她在太原運輸公司工作,受過高等教育,是關安民的女朋友,你們很快就要結婚了。看了這封莫名其妙的信,我差點氣得暈過去。你們倆談對象,你們要結婚,把我扯進去幹什麼?故意讓我傷心?故意給我難堪?故意在我的傷口上撒把鹽?我猜不透她給我來信的目的是什麼,正好滿肚子怨氣沒處發,一古腦地衝她發了出去:尊貴的女士,是珍珠從來用不著自己炫耀,倒是火雞才常常自喻自己是鳳凰。
你自稱受過高等教育,可我確信,高等學府能培養人才,也能培育蠢才,你不覺得你是蠢才嗎?對一個傷痕累累的心靈進行慘無人道地傷害你認為是高尚的嗎?你認為我會向你祝福嗎?見鬼去吧,蠢才!淋漓盡致地罵了她一頓,我心裏舒坦了許多,我想她再也不會來信騷擾我了。其實我錯了,不久她又寫來第二封信,在信中厚顏無恥地說,她和你關安民已經有了肉體關係,隻是由於我的存在,你們的關係始終是搖搖擺擺,懇求我退步抽身……我似乎讀懂了這封信,我雖然不知道你們的這段浪漫故事,可我已經意識到這段情緣已經出現了無可挽回的危機。真的是由於我的存在?真的是你關安民舊情不忘?如果真的是這樣,我何苦不拿起這如槍的筆,向這位情敵投去致命的一槍!那時我想,愛也是一個戰場,要愛一個人就要勇敢地向前衝鋒,即使倒下了也是英雄。於是我再次給她回信:愛情是純潔的、高尚的,它容不得以肉體去交換,也容不得用肉體去玷汙。你想用你廉價的肉體去換取高貴的愛情,隻配做一個聰明的傻瓜!她的第三封信,少了幾分傲氣,多了幾分謙恭,她提出要和我交朋友。我直言告訴她,我喜歡交朋友,可交的是益友、智友,你不妨找一麵道德的鏡子照照你的靈魂,看一看是否配做我的明友!該來信的不來,不該來信的總讓你不得安寧,那段時間,你知道我蒙受了多大的委屈嗎?”“真對不起,由於我給你帶來這麼大的傷害。請你相信我,你是我愛的唯一,任何人都無法把我們再分開。”正是因為離別的日子有那麼多的痛苦,相聚的日子才格外地感到甜蜜。兩個人相擁相抱著,平靜地回憶著那段別離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