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話說的著實違心了些,若是反著聽,倒也是個不輕的恐嚇之語。小叔看著我,臉上血色腿筋,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眼在那一瞬睜的老大,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腳踩到了椅腿上,眼見著竟要跌倒在地,好在被表姑母及時地扶住,才沒至於太過失態。
我看著表姑母攙扶著小叔的手,笑道:“嬸嬸好像已經去世好幾年了呢,小叔多年未再娶,對嬸嬸還當真是一片深情……”我說著,臉上一副蔚然,隻見表姑母悻悻地笑了笑,急忙放開了扶著小叔的手,小叔晃了一晃,好歹沒再摔下去,定了定神,亦舉起了桌上的酒杯,說了句什麼,便仰頭而盡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正要拿過葉明寒手邊的酒壺,餘光中卻瞥見剛剛才被我飲空的酒杯中不知何時又被倒上了滿滿的一杯,我下意識地望向葉明寒,見他正微笑著望著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方才我那表情定沒逃過他的眼。
橫了橫心,我若無其事地端起酒,這一次敬的則是小叔身旁的表姑母。
“表姑母到蘇府來了以後一直勤勤懇懇,辦事認真仔細,為蘇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操碎了心。幕兒在這裏也要敬表姑母一杯。”我說著,對著她一舉酒杯,便仰頭喝了下去。
兩年前,我同樣誇過她“能幹”,隻不過說出來的話不太一樣罷了。她顯然是想到了這一層,臉色登時有些慘白,許是如今想來怕我報複,十分恐慌。
我不再去理會她,自顧地倒了第三杯酒,滿滿的一杯,倒完之後,我特意回頭望了一眼葉明寒,見他一副如梨花般淡薄的樣子,看著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並不攔我,他知道我想要做些什麼,他知道。
深吸了一口氣,我的臉上又是滿滿的笑容。
“這第三杯酒,我敬給師父”,我斂去所有情緒,將最燦爛的笑容呈現於他的眼前,我是大方的,無論是初見還是現在,我都是大方的,就算是流淚,也一定不會讓人看到。他也站了起來,靜靜地看著我,等著我說下去。那一雙眸子中很深地掩藏著什麼。
我與他對視,淺淺地笑著,對他說道:“幕兒天性愚鈍,更遑論歌舞之事,多虧了遠汐師父和蝶兒師父的照拂,幕兒在此謝過。”我強撐著笑,刻意忽略掉鼻翼處酸澀的感覺,仰起頭,便要將酒強灌下去,卻忽然猛地一抽氣,嗆在了那裏。
我的手掩口,不停地咳著,連帶著眼淚一起流了下來。有一隻手溫柔地拍著我的後背,沉默許久的葉明寒忽然站了起來。我有些疑惑地側過臉望向他,隻見他衝我溫和地一笑,也舉起了酒杯,對著遠汐相邀對飲,仰頭而盡,彼此斜了酒杯,杯中滴酒未剩。
葉明寒搭在我背上未離開的手移向了我的腰際,他圈著我,一同坐了下去,卻又一個用力將我帶入了他的懷中。頭開始有些暈暈的,腹部傳來一陣暖流,很快流遍了全身。
我沒有反抗,順從地貼在他的身側,我能感受得到他心跳動的節奏,能感受得到他胸膛的起伏。有淚水不住地流下,我的臉上依然得體地笑著,隻是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我安靜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龍涎香讓我覺得莫名的安心,他好像說了些什麼,然後小叔就帶頭惶恐地笑了起來,然後戰戰兢兢地做出一副愛憐的模樣望著我。
我默默地受了他的目光,微笑著將視線掃過在座的人。強作歡笑的小叔和姑母、一臉尷尬的“親人”、怨恨的姊、麵無表情的大哥還有淡漠的遠汐。
從遠汐的表情中我什麼都看不出來,第一次,我看不懂他眸中的色彩,好像一個無底深淵,生生地要將我吸進去,那種神色讓人分外的心疼。我希望他怨我、恨我,也好過這樣,他不肯原諒我。
大概是感覺到我在看他,他轉過頭來,回望向我,我揚起笑容,卻下意識地向葉明寒懷中縮了一下。腰上被誰捏了一下,我回過神來,轉過頭看向葉明寒,眼角已有了濕氣,可是就是那樣的倔,怎麼也不肯再哭出來。
不能哭呀,這裏有很多人在等著看我的笑話,不能哭!
餘光中瞥見遠汐的眼裏閃過一絲心痛,我頓時怔在了那裏,再去看時他卻又恢複了那副淡漠的模樣。是我眼花了嗎?我竟覺得剛剛遠汐眼中的那份哀傷比初見我時還要深好多好多。
大家又一次拿起了筷子,夾著盤中的菜蔬,卻分明有些食不甘味,想必這樣的淡飯是入不了這些人的眼的,從前的時候,他們早就吃膩了。
我亦吃不下去,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