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雨,紅花,飄渺無盡頭的忘川河水,以及水麵上漂浮著的森森白骨,月籠輕紗。
無數的厲鬼如蟲豕般附著在獅王健碩的身軀上,他的表情由猙獰到淡漠——疲倦,如潮水般一湧而來。
殺伐,鮮血,對敵人的暴怒,以及對前路的迷茫恐慌。
他從未想過有生之年自己的內心竟會在一瞬間被如此多的情緒所包裹,就像是萬千顏料混雜的大染缸,而他渺小的身軀被浸泡在這些顏色各異的渾濁液體裏,漸漸地所有色彩歸於一種——遮蔽眼簾的無盡黑色。
時光倒流,意識沉眠。
這種身體無法掌控的脫力感,讓他本能回想起了千年一度的宿命輪回。
陽墟之人來自天上。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繁榮於一夜之間興起,他們掌握著文明與暴力,在這片蠻荒遍野的大地上,是唯一一處人間天堂。
然而興衰更替,是自然規律;盛極而衰,是天道法則。
新的文明終將浮現於曆史洪流,作為舊事物的他們,隻能在無人過問的怨念不解中淪為必須被推倒的大山,乃至天罰下殞命的死城。
祭祀台崩,天空門閉!
天上族群袖手旁觀,冷漠的眼神,像是看待他們如下界螻蟻。
那一刻,天火與鮮血皆不能蒙蔽陽墟人的雙眼,真正讓他們絕望的,其實是所謂“上界人”對他們的裁決與定奪。
帝魁是將軍。
負責開疆拓土,辟地屠荒。
但是他的刀戈殺不死來自天上的烈火,在臣民哀哭、遍地悲嚎之時,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居然隻有親手結束那些國民的生命,好減少他們的痛苦。
王有令——陽墟之民,不得抗爭。
於是看著那些張黃逃竄的國民,身為軍隊領袖的他親自鎮壓,以重兵,把守住了通往外界的城門。
一雙雙青筋虯結、布滿燒傷與黑血的手攀附在城門上,他們無力地抓著些什麼,試圖用自己的指甲去挖開那道堅不可摧的黑鐵巨門。
這一日,陽墟禦疆大將帝魁殺人千萬,這千萬人,盡數是陽墟之民,自己的血裔同胞。
火。
焚燒世界的烈火。
這熾熱的火焰仿佛將一切都熔鑄於一團,包括這滿城的同族之血,包括這遍地的屠殺胞親之惡!
廢墟,焦炭,劫掠,與城外腥風中,那一雙雙貪狼般駭人的眼睛。
無數的拾荒者一擁而上,看著遍地烤熟的屍骸,眼神中僅有的情緒居然是索取時的狂熱,以及對地上焦骸的憎嫌。
什麼是罪。
——臣民是罪。
什麼是惡。
——反抗是惡!
什麼是必然?
——消亡是必然!
什麼是不甘?!
——我們!
便是不甘!
焦炭中孕育著泛白的黑色。
雨水衝刷了這些白,卻久久衝不掉那些深入骨髓的黑。
冥冥中不知過去了多少歲月,恍惚間仍能看見那些猩紅駭目的手,恍惚間還能看見那些飽含不甘的眼神。但這一切終將歸於寂靜,一切又重歸那種脫力感,像是夢魘時無法掌控自己的身軀,隻能在無知、無覺、無畏、無感中度過一個又一個的輪回。
——你們是誰?
黑暗間傳來此起彼伏這樣的聲音。
“我們是陽墟遺民。”
——你們是誰?
那聲音喋喋不休,像是並未得到滿意的答複。
“我們是……世界拋棄之人。”
——你們是誰。
一時間,又像是無數的人影在搖頭興歎。
“我們是仇恨與不甘。”
“我們是天地所不容!”
“我們是……禁地三魔首。”
……
這一刹,彼岸花開!
幻陣中的黃泉兩岸,大片大片的猩紅迷亂了過往生靈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