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磅礴,整個江麵上都像是披著一層覆蓋視野的白紗。在水麵驚起的狂躁水花中,水底潛行的巨大身影透著死亡般陰沉的壓抑氣息。
鐵船不動,在暴雨中狂濤洶湧的江麵上,靜止宛若四根擎天而立的黑色鐵釘。
不染老道在雨中的身形巋然如洋流中的一塊礁石,踏一葉不動,而禦八麵來風。在那股巍然若泰山的恐怖氣息麵前,他渺小的身影像是積蓄著足以撼天動地的力量,衝著一往無前的應龍水獸僅僅迎麵一掌。
這一掌,震散的水波分割了整條揚子江。
那一刻的應龍表現出了足夠的吃驚。
他驚訝於這個人類的肉身力量,也驚訝於他似乎登仙化神的曠世修為。能在水中談笑風生間阻截一條如離弦之箭的應龍水獸,這一掌的修為足以問鼎昆侖縹緲峰上的四龍一虎單麒麟。
不染老道麵無表情。
在那一掌之後,仍是如乘風歸旅般飄然後退,他一馬當先的身影如何而來如何而退,在那劃分天地的一掌後,悄然退回了江心四艘鐵船之間。
來勢受阻的應龍從水中緩慢抬起了大如車鬥的頭顱。
自額頭往下漆黑一片的鱗甲,以及濕水毛發中衝天逆長的一對犄角。兩道手臂粗細白色煙柱從黑洞洞的鼻孔中噴出,那是對這群人類的不屑,也是這一刻他狂怒情緒的真實寫照。
“敵襲。”
江心的不染老道橫眉冷笑,望著那頭受人掣肘的凶獸,話語間的意味輕描淡寫。
冰冷的暴雨洗刷盡整個混沌的世界,鐵船上的人遙望著白色水霧中的那條龍影,眼神中的空洞仿佛有生之年親眼目睹了壁畫洞窟中的神祇。
昆侖水獸,天池護法。
這條孽龍的存在屬於最高一層的機關秘密,尋常弟子,平日裏絕無可能接觸到這種層級的東西。
在場的七名道師無一不是神色冷峻。
他們聽說過玉虛天池中的這頭孽獸,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臨陣對敵,對手的氣息會是如此恐怖而誇張。
“都冷靜。”
張野將自身的神識意念通過老道士的傳音入秘之術向外傳達。
“對方跟我們的距離,不是最佳的開陣時機。每艘船上分出十名普通弟子用戰火吸引,激怒對方入陣,隨後不染前輩牽製,等待我的下令。”
遙隔千米的黑色鐵船上,彼此看不見對方的七名道師各自點頭。他們是昆侖山上走下來的精英,也是這條應龍的宿命終結之人。
四十名弟子站在暴風雨中的船沿,因為船隻成正方形排布,射程範圍足夠的僅有距離應龍最近的那兩條鐵船。
那一刻,飛劍,咒令,雷訣。
天雷地火之光在一刻引爆。來自道域第一宗門的昆侖秘術,在這幫新人後輩的手中毫不留情地飛射向了雨幕中的駭人黑影。
應龍在雷火與雨水之間冷哼,它埋下頭顱重新潛入水底,對著江麵上那些不痛不癢地術法衝擊置若罔聞。
這些品及層次不夠的所謂“戰火”連他的鱗甲也無法洞穿,在黑船上那些真正的高手施展破甲之術前,那群可笑螻蟻的撓癢癢攻擊注定了隻能作為開胃前菜一般的調料品。
它曾來自昆侖。
所以它深知這個龐大而古老的宗門組織背後,到底潛藏了多少可怕的戰力。
那個戰前一掌將他擊退的灰衣老人,還有這四艘鐵船上未曾露麵的一群隱藏高手。
這些普通弟子的作用更多在於清掃戰場,以及高手們痛打落水狗時的集火武力,但是這場戰鬥沒有餘地可言,在真正亮出彼此的爪牙以前,誰才是最後的落水狗還未為可知。
江麵上突然沒有了動靜。
這種平靜如死寂的戰場,是每個人最害怕出現的戰況之一。
他們跟應龍不同。
他們的戰場更多在於陸地,而對方的主場是在水中。
江麵上的目標很容易成為萬眾集火的對象,但水底下的威脅卻是每個人心中的夢魘。
它入水了。
深度不可知,未知不可知。
沒有人知道這頭凶獸的下一刻會在哪個地方浮出水麵,也許是某一艘鐵船底部,也許是自己的身後水中。
宛若天劫一般的恐慌感不言而喻地籠罩在了整片江麵之上——雷雲湧動,然而誰也不清楚下一個被劈死的會不會是自己。
江心中唯一一個不會受製於鐵船存亡的老道士微微蹙眉,看著平靜而暗流湧動的水麵,突然間咬著牙一聲冷啐。
“這家夥想跟我們玩打地鼠。”
鐵船上的張野輕聲冷笑,這樣的局麵並不在他的預計當中,但是老道士臉上的淡然卻在告訴他:麻煩,但仍在能力範圍之內。
泱泱大派,不至於對陣之前這麼點淺顯的戰術對策都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