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伴隨著微弱的敲門聲，一個形貌猥瑣的男人悄然出現在了張野家的門鏡中。
他帶著閃躲的目光四處亂瞥，手中是一份還算新鮮的果籃。這公寓的氛圍讓他一個即便常年混跡陰陽界的人也不免不寒而栗，想來到底是老板的住處，果然環境和自己那塊貧民區還是有點區別。
“有人嗎？”
黃毛帶著不確定的聲音問。
“進來。”
張野在門內應聲。早聽林九說過了這幫人的擺放打算，現在看到來人，他的心裏也不算太驚訝。
“來就來，帶啥東西？”
他的臉上閃過一抹怪笑，接過那盆果籃的同時免不了一句客套的說辭。
這樣的情境讓他一度想到了小時候逢年過節時。別人來自家提著份果籃、補品擺放，然後爹媽回望了一眼堆放在角落根本無人問津的大量果籃、飲品，一邊露出世故的笑容說“來就來，帶啥東西？”
來B市至今他很少被人提著禮物造訪。
畢業以前是學生，畢業以後是社會底層。人際交往輪不到他的份，走親訪友也走不到他這邊來。
黃毛點了點頭，一邊點頭哈腰的換鞋進屋，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在屋內東看西看。
張野的單身公寓不算多麼幹淨脫俗，好在從小養成的習慣還在，要亂成林九那樣顯然也不可能。
茶幾上堆放著幾個沒人吃也不會壞的蘋果，台桌上沒什麼東西但看上去也不顯髒亂。
“那個……老板……我今天來吧，主要還是想跟你說一下我們那個工錢的事兒……”
黃毛坐下以後扭扭捏捏，這種說話時的姿態，隻讓張野有一種對方生怕弄髒自家沙發的感覺。
“你們的工錢沒問題，一人三千，我批的。”
他笑了笑，索性自己就放開了坐，也不讓人家太緊張。
“這個工價不合適。”黃毛吸了吸鼻子，從懷疑抽出了一封厚道半指寬的大紅包。
“我們幾個人幹了哪些實事我們一清二楚，要說就這樣就一人拿了三千，那也未免太不要臉了些。更何況從頭到尾老板你一分錢的沒拿，這讓我們弟兄幾個怎麼想覺得怎麼過意不去。”
“所以呢？”張野瞅了一眼他手中的紅包，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冷笑。
“所以我們每個人從自己的工價裏抽出了兩千，”黃毛把那份大紅包從茶幾上一路推到了張野麵前，“這裏是一萬二，您應得的酬勞。”
張野笑了笑，沒接，隻是望著他微微搖頭。
“我看上去是不是像很缺錢花的樣子？”
他突然問，問得黃毛措手不及。
“那啥，我們知道您不缺錢！但是這個錢我們真不能要啊！”黃毛有點急。
“不要就退給趙老板唄，你給我幹啥？”張野覺得好笑，“我雇你們給我打工，結果到頭來當老板的從員工手裏討錢，你覺得像不像話？這錢我跟你說要麼退還給趙老板要麼捐了怎麼處置我隨便你們，但是扔給我，你信不信今天扔給我明天我就能換成東西挨個兒送回你們家裏？
“我也不知道你們缺什麼，所以買到的東西如果不合適你們也別介意。比方說衣裳被褥一人十套，鍋碗瓢盆買個兩千塊錢。剩下買不了日用品的全部換成果籃，就當是登門造訪的見麵禮了。”
張野侃侃而談，指了指地上的果籃，說話間不忘插科打諢。
“……”
黃毛楞了一下。猶豫了再三，突然間很吃不準他是不是真能幹出這種成年人幹不出來的事兒。
這一萬二寧肯糟蹋也不願收下來，如果對麵坐的不是他老板，他是真能指著對方鼻子罵一句“敗家玩意兒”。
“收回去，該給你們的，我一個子兒都不會少。”
張野笑了笑，端起了茶幾上的茶杯。
“那……下次的活兒，是什麼時間？”
黃毛想了想，換了個說法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弟兄間爭論的焦點一直就在於一個，那就是平白給了他們一萬八，到底是這個大老板想要收買人心，還是看他們不入眼，打算給一筆費用讓他們卷鋪蓋走人！
張野抿了一口茶，笑著說：“急什麼呢？還怕我一腳把你們踹開不成？”
“嗯？”
黃毛心裏一定，覺得這事兒有譜。
“那下次有活兒記得電話聯係？您一句話的事兒，哥幾個赴湯蹈火！”
他胸脯拍得山響，像是從此以後就抓住了吃喝不愁的香餑餑。
“你們一共幾個人。”張野不動聲色的問。
“嗯……六個。”黃毛沉吟了一下，終於還是報出了這樣一個數字。有一個人他不知道該不該算在內，但是幾經權衡，還是決定把他排除在外。
“我，老周，劉二，小胡，四眼，還有大河。您全都見過。”他說，神色篤定。
“那麼好，你們覺得你們自身戰鬥力如何？”張野問。
“咳咳……實話實說，打架的話我和大河都能動點手。但如果是對上妖怪，真論戰鬥力肯定是比不了您的百分之一。”黃毛低下了頭，也不知道說這話時有沒有臉紅。
張野笑了笑，像是對這樣的說辭見慣不怪。
他們幾個的戰鬥能力他心裏有數。
六個人，基本上全是在靈司境的門檻邊上徘徊。除了一點防身所用的道術，係統的修煉、專業的格鬥技巧，一概都沒有接觸過。這類人群最合理的出路應該是街頭巷尾的算命先生，能靠木牌獵人的賞金任務混飯吃，其實很大程度上已經是占了年輕力壯的便宜。
“我知道你們幾個沒有修習過係統的法門，所以戰鬥力方麵肯定也是捉襟見肘。我這裏有一個出路，可以幫你們全麵提高一個戰鬥力台階，就看你們願不願意。”他放下了茶杯，看著眼前的黃毛淡淡地說。
這句話的誘惑力很足，放在陰陽界尤其是通靈人士和道統修者之間的那類人群中，可以毫不誇張的說足以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陰陽界包含人鬼妖魔，而正如妖分三六九等，正規修行的道人跟門檻邊換飯吃的野路子自然也有一個修為級別的劃分。
怎樣入陰陽界？
首先你要有一個通靈體質，最起碼可以開地眼，最起碼可以辨妖魔。不要求像專修通靈術的修者一樣百裏挑一，最起碼不能是泯然眾人的廢坯子。
在這樣的前提下，有點機緣，找個人引路，基本上也就算入了陰陽界的大門。
有的人運氣好，碰上的引路人是名門正統的修者，一入門就是現成的功法資源，修行一日千裏的情況下，前途未來都是不可限量。
但是絕大部分人都沒這個好的運氣。他們往往是先遭遇邪祟，引他們上路的那個人，自己都是個修為半吊子的算命先生水平。
這樣的人過了這個門檻，卻無緣在這條路上深造，一輩子都活在能辨識妖鬼的陰影之下，卻也一輩子都無法像別人一樣“縱橫蕩妖邪，一劍斬群妖。”
黃毛的入行非常普通，年幼的時候高燒不退，村裏路過的遊方先生說這是孩子中了邪，於是機緣巧合幫他開了陰陽眼，隨後便甩手走人，留下了自己惹下的爛攤子。
這樣的人注定了一輩子無法休息到正統的法門，一輩子隻能活在別人的腳下。
他們的修道之路從開始便已經被人劃下了上限，無法突破，隻能在邊緣處掙紮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