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停駐在那一日,鮮紅的藥丸、鋥亮奪目的金釵,還有破眶而出的淚水,一切記憶都還是那麼鮮明。是了,自那以後彼此緣分劇變。像是一個身中奇毒的病人,隨著毒性的擴散,身軀也一點一點腐爛,到最後終將什麼都不剩!到了此時,縱使有起死回生的仙丹在手,恐怕也還是來不及了。
“娘娘?”張昌源小聲詢問,拉回慕毓芫恍惚的心緒,往下說道:“四年前,皇上胸前受了點傷,因為是讓俞幼安診治的,老臣並不清楚詳情。後來皇上漸染咳疾,讓老臣專屬醫治,問起緣由時,方才大概知道一點兒。”
慕毓芫沉思了片刻,問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的病因此而起?”
“不是。”張昌源搖了搖頭,“皇上的傷原本不重,不過剛好巧合,激得皇上心血翻湧,便將隱疾牽帶了出來。後來邊境戰事不斷,又有江南水患等等,另外朝中瑣碎之事也不少,不免有些疏於保養。如此幾耗,身體上便漸漸虛虧下來。大致就是這樣,左右宮內朝堂的事情,娘娘都很是清楚,也無須老臣再多說什麼。”
慕毓芫微微頷首,心痛道:“即便如此,可是皇上春秋鼎盛、正值壯年,一點咳嗽的隱疾,何至於會如此凶險?那樣的咳法,仿佛連心肺都要咳出來似的。”
“唉……”張昌源長長歎了口氣,“認真說起來,便是七皇子殿下的緣故。當日七皇子殿下出事,娘娘固然傷心,可皇上不光自個兒心痛,還要為娘娘多痛上一份。另外就是……”
“什麼?”
“如今國中局勢並不穩定,假使國君染恙,必定導致四方人心分散,這個道理娘娘自然明白。所以,皇上才不得不隱瞞著,請娘娘不要再……”
慕毓芫輕輕點頭,“本宮知道,你接著往下說罷。”
“是。”張昌源頷首答應,又道:“娘娘不知皇上的病情,心中自然不解,進而一日一日與皇上生分,皇上如何能不傷懷?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皇上心中氣血不暢,自然養得緩慢,時日長久,便漸漸轉成今日頑疾。如今肺上傷勢深重、觸及本元,已非湯藥能夠將養,老臣也隻有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慕毓芫豁然直起身子,雖然知道皇帝病得不輕,卻沒想到會嚴重至此,顫聲道:“老太醫,難道皇上他……”
“娘娘!”張昌源“撲嗵”一聲跪下,聲音顫抖,“先時,皇上要老臣嚴守病秘,不得對任何人透露一絲一毫,所以連娘娘也瞞住了。如今娘娘既然已經知曉,老臣也無須再做隱瞞,心內更是惶恐,萬不敢私自擔待社稷大事!”
“已經……,到如此田地了麼?”
張昌源顫抖著花白胡須,痛聲道:“娘娘,皇上病的如此之重,若是經常不能按時早朝,消息遲早會傳出去。國君有恙、社稷不安,娘娘千萬不能自亂心神,不然宮中百事無主,必定生出禍事,更會蔓延殃及國內諸地!”
“去、去罷……”慕毓芫揮了揮手,仿佛聽明白了,又仿佛什麼都聽不見,頹然無力軟在椅子內,淚水不自控的成行滑落。
——原該早就察覺的,何至於今時方才知曉?一定是恨,一層又一層的恨意,蒙蔽了自己的雙眼,再看不到身邊的人。若非如此,憑著十幾年夫妻的朝夕相處,即便他如何遮掩事實,又怎能瞞住自己的眼睛?低頭往胸口看去,若是將自己的心剖開來看,想必除了滿腔的恨意,再沒有裝著別的東西。
揣測過皇帝的心思,思量過他的所做所為,有過千百種心思計較,卻從沒想過皇帝會離自己而去。淚水一滴一滴跌打在手背上,帶著滾燙的溫度,仿佛生生燙穿出一個空洞,恰如心內的空空蕩蕩。——那麼的空,那麼的疼,連魂魄也跟著被疼痛擊散,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身體內的水分似乎漸漸幹涸,再沒有多餘的水分,淚水終於也漸漸停了下來。慕毓芫心神微明,方才覺得全身有點僵硬,側首看去,發現雙痕正無聲立在旁邊。唇上幹的似要裂開,開口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