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卷起一片片殘敗的落葉,在地上紛亂旋舞,飛得高些的時候,便有明媚陽光自葉麵穿透而過,映出薄積微涼的盈盈黃光。濃陰如幕、煙光如縷,仿似有雲霧彌漫在醉心齋大殿內。明帝在光影疏離中靜默,手中握著先時摔壞的墨硯,慢慢翻轉過來,墨硯底麵陰刻著篆文的“宓”字,右下角還有細小的日期落款。
——延禧十年五月十七日,日夕。
前日,正好是慕毓芫的生辰。彼時情正濃、意正醇,為了彌補未有立後的虧欠,特意在那日舉行祭天儀式,更在封祀壇上許下諾言。那時說好要攜手終生,一起共賞萬裏錦繡江山。第二天,兩人閑話書窗之餘,都覺須得留下一點紀念,以免將來忘記此時甜蜜。原是想筆墨書寫記下,隻因她說紙墨易壞不易存,不如在墨硯上刻字落款,縱使時日再久也不會消損,遂有了墨硯上的這些刻字。
“原來,已經過去四年了。”明帝在心內輕歎,手指撫上那細細的刻痕,似乎還殘留著昔日的旖旎氣息,一絲一絲的涼意沁入指尖。看著殘缺的小角,不免又勾起方才的鬱火來。當時賢妃與寶妃同時跌倒,接著寶妃便將張昌源請來診脈,進而查出賢妃不孕之由,在宮內鬧起不小的風波。這一切,當然不會隻是機緣巧合。
“皇上,要不要歇息一會兒?”多祿隔著兩三步之遙,小聲詢問。
“不用!”明帝將墨硯拍在禦案上,又覺自己太過用力,忙拿起來瞧了瞧,方才緩緩放下去。側首看了多祿一眼,揮手道:“備輦,起駕泛秀宮。”
“皇上,都快晌午了。”多祿瞅著殿外日頭,勸道:“起先也沒提前知會,恐怕那邊沒預備皇上的午膳,不如用過膳食,等下歇過晌午再過去?”
明帝想要喝斥幾句多嘴,卻是懶得開口,冷聲一笑,自個兒抬腳就往殿外走。慌得多祿趕忙追出去,又招呼小太監推著車輦上來。趕到泛秀宮時,果然沒有預備皇帝的膳食。慕毓芫看著席麵上的菜肴,歉色道:“不知皇上過來,都是孩子們愛吃的菜式。皇上坐著喝會兒茶,稍歇一會,等禦膳房把菜送過來,晚些再用罷。”
因為賢妃被廢的緣故,八皇子和十一公主都搬了過來,如今日日同食,此時當然也在席上。明帝抬了抬手,讓五個孩子都坐下,淡淡道:“朕沒什麼胃口,盛一碗魚湯喝喝就好。”
“嗯。”慕毓芫溫柔頷首,招呼著孩子們繼續吃飯,拿起一個青花葫蘆紋瓷碗,親手盛了一碗濃香撲鼻的魚湯,遞與皇帝道:“既然皇上胃口清淡,就多喝點湯,今日的鯽魚很是新鮮呢。”又指了指旁邊的兩樣,吩咐宮人,“把那芽韭炒鹿脯絲、山藥櫻桃肉挪到這邊,再去盛大半碗碧粳飯上來。”
明帝笑道:“你也坐下吃罷,別累著了。”
慕毓芫點了點頭,自己隨意吃了幾口,一心顧著去給小皇子夾菜,又忙著給他擦拭小嘴上的飯粒。雙痕在旁邊遞著絲絹,笑道:“小瀾王爺就是纏人,奴婢們夾的菜都不肯吃,累得娘娘飯也用不好。”
小皇子咕嘟著一張小臉,邊嚼邊道:“母妃挑的菜好吃……”
“先吃飯,吃完再說話。”慕毓芫教導了一句,滿眸憐愛,將碗沿的散碎菜葉撥進去,柔聲道:“把這些飯菜都吃完,一會兒再喝點湯。”
明帝在邊上看了,搖頭笑道:“你呀,實在太偏疼小瀾了。”
十公主接口道:“就是,就是。”
明帝聞言大笑,“怎麼,棠兒還吃弟弟的醋不成?”說著招了招手,將十公主拉到自己身邊,“想吃什麼?父皇親自給你夾過來,也偏疼你。”
十公主便讓皇帝夾了塊櫻桃肉,咬了半口,衝著九皇子笑道:“哈哈,沒人給九哥哥夾菜,心裏一定正不自在呢。”
九皇子皺眉道:“少胡說,我又不是你。”
“好好吃飯。”慕毓芫止住十公主,又朝旁邊微笑道:“佑嶸、佑馥,別去學棠兒那般淘氣,喜歡吃什麼就說,讓嬤嬤取來。”
“是。”二人站起來答應了,方才重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