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積雪初定,滿園臘梅正開得繁盛。皇宮內尚明黃之色,禦花園內的梅花也以檀香梅、臘梅居多,此時黃瑩瑩一片綻放開來,加上梅枝間新雪相襯,更在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呈出明媚風光。慕毓芫伸手攀住一掛枝椏,將半透半黃的小花朵放在鼻前,輕輕嗅了嗅,隻覺一股子暖香甜氣襲來,無聲無息的沁入心脾。因在樹下多站了會,忽覺腳下積雪透出寒氣,冷浸浸的逼人,遂鬆手走回石板路上。回頭看時,已有數瓣殘梅被踏碎,不由微笑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皇上……”有清甜的女子聲音傳來,慕毓芫忙止聲靜立,隔著花木枝葉看去,說話之人正是萱妃無疑,輕輕依靠著明帝肩膀,“哥哥一心為朝廷效力,自是應該的,隻是戰場刀槍無眼、箭雨無情,臣妾心裏很是擔心。”
“沒事,別胡思亂想。”明帝淡淡微笑,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勸慰道:“雖說上了沙場生死有天,不過有朝廷正氣在,大吉大祥,定能保佑他們平安歸來。”
萱妃幽幽歎了口氣,又道:“臣妾知道,可是——”
“好了,不要再說了。”明帝仿佛有些不悅,鬆手放開她,靜默片刻才道:“婦人不得幹政,這是後宮的規矩。再者說,前方將士如何安排調遣,朕也管不著,你若是擔心你哥哥,平日裏多給他在佛前燒點香,盡盡心意也就足夠。”
“是,臣妾謹記。”二人漸漸走近,萱妃緊貼在明帝身後,跟著穿過月子門洞,抬頭略驚道:“淑妃娘娘?”她眸中光線閃動,意外中帶著幾分不自在,卻極快的反應過來,上前襝衽道:“淑妃娘娘,金安萬福。”
“宓兒?”明帝走過來拉住慕毓芫的手,溫聲笑道:“怎麼自個兒出來,也不帶個手爐?你看看,手都給凍住了。”
“沒事,出來賞賞梅花。”有微刺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慕毓芫側眸朝萱妃看了一眼,卻沒有抽出手,“皇上——,也是出來賞梅的?”
萱妃依舊垂著頭,雲鬢上點藍百蝶金鈿顫出光芒,恰似主人此時微動心緒,低聲回道:“嬪妾見皇上勞乏,怕累壞了身子,所以陪著出來隨便走走。”
明帝隻顧低頭給慕毓芫搓手,聞言笑道:“朕才剛打發杜守謙他們回去,正好萱妃過來送蓮子粥,說是園子裏梅花開得極好,所以就來看看。方才自那頭走來,果然一路都開得不錯,回頭給你掐幾枝放到瓶子裏看,也不用大冷天出來了。”
慕毓芫淡聲道:“皇上費心,臣妾先行謝過。”
“既然,淑妃娘娘在這兒。”萱妃盈盈含著笑,看不出有任何不快的情緒,“臣妾還是先回宮去,留在這裏,反倒打擾皇上和淑妃娘娘……”她的模樣極是認真,慢慢微笑說著,似乎在等著被人挽留。
若是在以往時候,慕毓芫必定會如她所願,然而此刻心情卻分外複雜,說出來的話連自己也不能相信,“嗯,天氣這麼冷,萱妃就先回去罷。”
明帝似渾然沒有留意,隻笑道:“萱妃先回去,朕和淑妃閑走一會。”
萱妃咬了咬嘴唇,手上的煙霞色絲絹不自覺絞緊,起身時卻已淺笑合宜,“是,皇上和淑妃娘娘留心風雪,臣妾先行告退。”
“宓兒——”明帝望著萱妃消失的背影,慢慢轉回頭,輕聲打量道:“是不是,不高興了?朕方才隻是……”
“皇上,不要再說了。”慕毓芫失儀的打斷他,突然沒來由一陣心煩意亂,仿佛有什麼種子,已經悄悄在暗地萌芽,等到長出數片新葉來才猛然驚覺。
讓慕毓芫煩躁的,並非萱妃話裏藏針的挑釁,而是有種控製不住的不快,忽然脫離了素日理智。原來不是不計較,隻是以往不曾親眼看見,所以才可以若無其事。自幼時以來,就被教導如何冷靜處事,如何將情感掌控得當,如何去做好應該的角色。可是這一路走來,真真假假,仿佛竟有些混淆不清了。那麼,是從何時開始,生出如此兒女情長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