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熱鬧,諸位皇子皇女亦在筵席之上。四公主寅雯還太小,不過三歲,因此隻讓奶娘抱在旁邊。除此之外,還有敬妃誕育的三皇子寅祺,卻也不在她身旁。隻因明帝特別喜愛三皇子,便喚到身旁坐著逗笑。
盈反沸天的禦花園中,慕毓芫唯獨留意到熹妃一人,隻見她身上一襲絳紅色拈金珠大氅,格外明麗華貴,比之半年前豐腴模樣清減不少。今夜隻是默不言語,倒是平添幾分雍容之姿,加上身旁一對嬌小兒女映襯,更顯出她的尊崇地位來。
總是繁華熱鬧,終究也與自己不相幹。慕毓芫看著神情各異、爭相邀寵的嬪妃,反倒生出淒涼落寞之意,便推說換衣衫透酒氣離席。漫無目的隨處閑走,皇宮內四處都是紅燈籠罩、華紗輝映,透徹夜空的歡笑聲不絕於耳。
雙痕跟在旁邊,小聲道:“娘娘,前麵是有風樓。”
有風樓因四麵透風而得名,總共分為上下三層,臨水而建,樓下是人工挖鑿的碧澄湖,乃是夏夜賞月絕妙之處。慕毓芫扶著欄杆上樓,極目朝遠處望去,夜空中懸掛著一輪皎潔新月,元徵城內華燈點點、燈火通明,遠遠看去好似滿天星子灑落地上,閃爍著欲述無聲的光芒。
夜風清幽寒涼,慕毓芫倚著朱漆欄杆坐下。眼前夜色如常,隻是那相伴賞月的溫潤少年,卻早已消散不見。雙痕站得良久,忍不住上去勸道:“娘娘,夜裏風大,咱們還是先回去,再到院子裏賞月罷。”
“嗯,有些涼。”慕毓芫緩緩站起來,眸中似有一層氤氳水汽籠罩,卻隻是微微笑道:“走罷,回去賞月……”
“香陶,紫汀!”寢閣內不知道為何沒有掌燈,光線幽暗朦朧,雙痕朝裏麵喚了兩聲,又回頭道:“娘娘慢著些,我先進去掌燈。”
穿過水晶串珠簾子,二人緩緩走進。慕毓芫被眼前景象所吸引,頓住腳步,層層重重雪色宮紗帷帳後,唯有白日雙鴨吉燈亮在半空之中。四束五彩絲絛對開,將吉燈懸掛在房梁之上,橘紅色光芒透出紙皮,幽幽暗暗的暖色光線向外發散暈開,整個寢閣都籠罩在朦朧光暈中。
“嗬,真有意思。”雙痕仰頭看了會,笑道:“一定是香陶搗鬼,想著法子讓娘娘開心呢。我先出去找燈,過會子再起來。”
“嗯,去罷。”
慕毓芫伸手觸到吉燈,有暖意迅速傳到指尖。一霎那的恍惚,那年那月,是二人一同相守的不眠之夜。湯藥甚是苦澀,自己一勺一勺親自嚐試溫度,小心送遞過去,隻是他的臉色已然蒼白如紙。青花葫蘆蓮花瓷碗內,濃黑如墨的藥汁,那是數名良醫精心配製的回魂湯,卻挽不回他逐漸消散的溫度。淚水如雨,一點一滴全都落如藥碗,那湯藥也浸透鹹苦味道,“啪噠”一聲,碗勺跌落碎裂於地,頓時粉身碎骨!他用力最後力氣張開嘴,口中卻再不能言語,那是於耳畔喚過千百遍的兩個字——芫芫!
本該是撕心裂肺的痛哭,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呆若石雕的望著明黃色床幃,隻是淚流如水,腳底卻落地生根似的,根本法移動!靜默,沉重的讓人不能呼吸靜默,太後顫抖著上前探悉,尖銳哭聲頓時撕裂空氣,“曄兒!曄兒……”緊跟著是慌亂攙扶的太監宮女們,周圍的人都亂起來,自己仿佛突然失聰,居然什麼都聽不見了!隻看到眼前表情各異的人們,在大殿內模糊移動,耳畔有人驚呼,“皇後娘娘!皇後……”盲了雙眼似的一黑,無邊無際的黑暗襲來,將自己吞噬進去……
有滾燙的液體跌落在手背上,慕毓芫鬆開吉燈,反手拂麵,滿手水痕帶著無形的巨大力量,壓得她慢慢坐在地上。隻能無力倚在寬闊的床梗旁邊,仍憑淚水流淌,衝花嫣然動人的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