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明帝掀開車簾站出來,郭宇亮趕忙跑過去,“幾個烏煙瘴氣的流民,也製服不了麼?趕緊打發了,盡早趕到湖州城。”
“是。”郭宇亮垂首領訓,不住點頭。
時值夏季,進入湖州城一片燈火交錯。幾家大酒樓仍很是熱鬧,人聲鼎沸、彼此疊嚷,連說話都要提高嗓門才行。雖比不上京城繁華,卻也有幾分富足之地的味道。慕毓芫正在往沿街看去,賣冰糖葫蘆的、臭豆腐、捏麵人,對於久居宮闈的她來說,別有一番新鮮情趣。
當夜宿在客棧涵晶館,暗灰長石牆角,素白普通牆麵,頂上是最常見青藍通燒弧形瓦,窗格也隻是簡單十字錯分。慕毓芫說此處幽靜,又讚庭院幾抱碧桂樹長的好,明帝再無二話,立時吩咐安排六間上房。
“六間?”王伏順有些疑惑,小聲問道。
“夫人身子不適,需要清淨。”明帝聲音平靜若水,將目光投在慕毓芫臉上,象是是在等待著什麼,流連片刻道:“給夫人——,單獨開一間客房。”
慕毓芫不言,緩緩別過身去。
閣樓下,積年碧桂樹綠得滴水。再遠些,再高些,是半彎皎皎明月,周圍繁星一閃一閃,好似會說話一般。清涼月華化做一抹薄霧,湖州城內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沾染上極淡的瑩瑩之輝。
“宓兒。”明帝微眯雙目,雙後背負於身後,似乎渾然忘記方才之事,正在享受著輕柔的夜風,“喜歡這碧桂樹?等回宮後,朕讓人在椒香殿種幾棵。”
“不……”
一頓嗚嗚咽咽好似鬼哭狼嚎,打斷二人說話。白天被抓起來的那起流民,正在放聲哀號,海陵王從裏麵出來,朝下喝斥道:“吵什麼吵,都給我安靜點!”轉頭瞧見明帝和慕毓芫,一扭頭又鑽了回去。
“晚上露氣太重,陪你進去罷。”明帝笑容不見動搖,不容慕毓芫躲閃,上前替她緊了緊披風,又朝王伏順斥道:“趕緊去把那些人嘴堵上,還讓不讓人安生?順便查一查,究竟是何來曆?”
屋裏點了一盞雙罩紅蠟燈,透過橘色薄皮紙散出昏融柔光。慕毓芫走向高台,欲要再取一盞點上,明帝卻道:“不用點燈了,朕坐一會就回去。”
“皇上,要喝茶麼?”
“不!”
慕毓芫一怔,甚是不解。
“朕隻是在想,這個不字——”明帝嘴角勾出一抹淺淡笑意,欣賞著那一瞬間的驚訝,“你還要說多久?”
慕毓芫起身欲走,那目光似針芒一般刺人。
“難得,你也會生氣。”明帝象是存心挑釁,擋在她的麵前阻斷退路,“你不討好朕也罷了,竟連生氣也不願意?朕的心意,你就隻會說一個不字?”
“臣妾不敢。”
“不敢?”明帝聲音蘊著火氣,好似要燃燒出來一般,屋內溫度也有些升高,坐下來靜了片刻,“朕說什麼你都聽?那好,喚一聲朕的名字,你知道的。”
——不過,隻是個名字而已。慕毓芫試圖說服自己,可是卻有氣流湧上心頭,稍一鬆懈,便哽咽在喉頭,不能再開口。
“算了。”明帝靜默片刻,雙臂緩緩環過來,“是朕太心急了。”
慕毓芫被鎖在那穩厚胸膛上,不能動彈,聞到陌生男子的氣息,甚至能聽到輕微的心跳聲,令人不安。他並沒有為難自己,處處體貼、處處關懷,到底是為何難過?是因為他越是好,便越發思念另一個人?是了,那些溫柔關懷,何嚐不是一種折磨?一次又一次拒絕,彼此更覺累了。
“臣妾——”慕毓芫輕輕開了口,想要把心思都講清楚,抬頭卻迎上明帝心疼的眼光,微作遲疑,底下的話便沒有說出來。
明帝一點點鬆開雙手,目光似能洞穿他人。
“時辰不早,臣妾送皇上回去安歇。”
“不用。”明帝眼中投影著晃動燭光,聲音恢複平靜,“湖州沿河風光秀美,明天一早,我們摒棄車馬改坐畫舫,順著水路趕往慶都。既可以觀賞沿途風光,又可以省卻車馬勞頓,不失為一件美事。朕自己回去,你早些安歇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