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毓芫看了一圈眾嬪妃,諸多表情盡收眼底,有看好戲的,也有擔心展光的,心下微微一笑,遂頷首道:“不妨事,隻彈一曲罷。”
宮人奉上九鳳鳴天紫檀雲箏,全清獨木製作的箏身暗褐油亮,高低錯落的碼塊上是雪素的琴弦。慕毓芫左手按在琴弦之上,“錚”的一聲,右手玉甲在琴弦上勾出一道優美弧線,琴音宛若晶石般銳利,一瞬間破開空氣。仿佛走在一懸鋼絲之上,越彈越高、越來越細,讓人忍不住為之心弦緊繃。
“……聲掠清風驚百鳥,琴鳴幽古水微瀾。箏樂有情飄然去,餘音嫋嫋醉神仙……”清風卷起碎碎花葉紛飛滿天,和煦陽光含著香甜鋪天灑下,那琴音逐漸舒緩下來,又愈來愈低,好似女子在花樹下低聲細語。眾人正聽得如癡如醉、心波蕩漾,隻聽陡然一放,頓時竊竊嘈嘈,好似一把珠玉落入金盤。
一曲彈畢,周圍仍是琴聲縈繞不絕。
眾人還在出神,敬妃率先含笑撫掌,“如此清音雅致的琴聲,本宮真不知該如何盛讚,想來隻有如聆仙樂四個字,才可勉強比擬。今日聽過宸妃妹妹的琴音,才知道從前都是白聽了。”
慕毓芫淡淡瞥了她一眼,“姐姐過譽了。”
別人隻知自己琴藝無雙,怎知幼時苦練到幾乎十指磨破?而後來長大琴藝已成,為養護這一雙手,每日又花了多少功夫?為了被培養成皇家兒媳,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童年樂趣,不過是貴族女子的悲哀罷了。如今,卻成了女子爭寵的手段。想來甚是可笑,難道自己學琴竟是為此?
明帝怔怔出神,半日才笑道:“果真不錯,清雅絕倫!”
皇後輕輕放下茶盞,頷首笑道:“皇上若是喜歡就常到泛秀宮來,每日聽上兩三遍也使得,隻是別把宸妃妹妹累壞了。”眾嬪妃都附和著陪笑,又有樂坊精心準備的歌舞節目助興,筵席上觥籌交錯、鶯聲燕語,一派帝妃同樂的熱鬧氣氛。
花宴結束後,皇後帶著眾嬪妃各自回宮。明帝卻沒有離去,而是偕同慕毓芫去往泛秀宮後園,算是共賞泛秀宮之景。二人穿過儀門走上側樓,邀月閣分為上下兩層,在上麵倚著欄杆往下看去,纖巧的碧澄湖正閃著一泓粼粼金光,岸畔柳樹斜斜垂下,隨著清風左右飄搖,象是綠綃紗裏頭撒了一把熒光粉。
明帝遙望一笑,聲音似清風般和煦微暖,清聲道:“這是朕特意命人營造的,湖水源自皇城後頭的玉霞泉,站在這邀月閣上,夏可賞景、冬可觀星。過來些,你再往前走幾步看看。”
慕毓芫挽著淺金流蘇向前,扶著欄杆往下看去。數百盆寶鼎香豁然映入眼簾,兩尺闊的青瓷苕藤紋海盆,每一盆一窩寶鼎香,大片厚實的葉子,綠瑩瑩的仿佛能一把掐出水來。葉莖中心深處開著花簇,層層累疊如玉,數百盆玉白花簇累積在一起,仿若一望無際的千堆雪。那時,二人共同栽花。如今卻已物是人非,此情此景,並沒有自己有半分驚喜,反震得身體顫了一下,“皇上,也知道臣妾喜愛寶鼎香。”
明帝含笑不答,隻道:“此處風太大,朕陪你回去說話。”
正殿良闊寬深格外靜謐,大殿臨窗處鋪設了一方長長的高榻,榻上是小巧的短腳小幾,正中一個碎紋花觚,內中散放著幾簇新鮮的玉簪花,葉子薄而透,花瓣白無暇,透出一縷若有若無幽淡香氣。
“宓兒,朕這樣喚你可好?”
宓兒?是了,如今的宸妃娘娘叫作慕毓宓。那個柔聲輕喚自己為芫芫的人,早已灰飛煙滅,記憶像棉線糾纏著心房般銳利生疼,然而痛徹心扉又如何?慕毓芫聲音依舊平靜如水,淡淡問道:“皇上指的,可是古時洛水女神甄宓的“宓”麼?”
“甄氏雖然品貌無雙,卻薄命的很,朕怎麼會將你比做她?”明帝笑著擺擺手,站起身娓娓說道:“宓,安也。你生性恬靜如水,舉止又輕柔如風,這個“宓”字也隻有你才配得上。”
“是,臣妾謝皇上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