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辛夷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如此混亂過,一直到被扶蘇拉進禮堂,都還覺得自己沒有清醒過來。
她腦子裏有無數無數的疑問,可是此時此刻都無法問出來,隻能隔著那層朦朧的蓋頭,目光緊緊鎖在扶蘇身上。
心髒,從來沒有跳得如此快過。周圍什麼都聽不清了,也不在意了,就連端坐在禮堂上主持這場大婚的武德帝,她都注意不到,整個人像是被浸泡在一團團柔軟的花瓣裏,又如同被隻手捧入九重天地,感覺那般不可思議。
直到喜娘的唱諾聲響起:“君為天,後為地,有請新人一拜皇上皇後!”餘辛夷才猛然醒悟過來。
武德帝身體略感不適,今日仍然抱病出宮來為這場婚事證婚,足以見得對這場婚事的看中,然而新娘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遲疑,這讓武德帝不得不皺起眉頭,龍顏不悅道:“怎麼了?重華,你難道對這場婚事有所不滿麼?”
武德帝聲音不高,然而眉宇之間的怒意已清晰可見。毫無疑問,若是餘辛夷真的膽敢悔婚,今日決計無法活著走出這裏。一旁,端莊而坐一直冷眼旁觀的旬後,目光裏現出濃重的譏諷。
就在武德帝積怒越來越深時,扶蘇的手悄悄伸過來攥住她的手指,感受著這熟悉的溫暖與掌心的紋路,餘辛夷最終彎下腰,完成了這第一拜。
在眾人一波三折的唏噓中,接下來幾拜非常順利,順利得讓人有些驚訝。喜娘抓緊時間,將接下來的步驟完成,直到——夫妻對拜,送入洞房。隨著二人同時彎腰,額頭相觸,所有人的心終於實實在在的落了地,就連武德帝臉孔上也露出一絲笑意。
在喜娘的攙扶下,餘辛夷跟著那根牽引著她向前的紅色綢花一步步,走向洞房。身後的掌聲,喝彩聲逐漸變遠,然而心髒卻越調越快,快得仿佛要蹦出來。
終於,喜娘說完一籮筐的吉利話,把門帶上,領著侍女們離開。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響,一直沉默的餘辛夷終於再也忍不下去,一把要掀開自己的蓋頭。
“哪有新娘子這樣著急的,這蓋頭難道不該由我揭開麼?”清越的聲音帶著滿滿的笑意,在餘辛夷耳邊響起。他發燙的大手將她的柔夷攥入掌心,製止她掀開蓋頭的動作。明明笑意溫柔,可是怎麼聽怎麼惡劣。
蓋頭下,餘辛夷惡狠狠的說道:“景!夙!言!”
從剛才一直壓抑到現在的情緒終於爆發,這個人實在可惡至極!難道不知道她這十幾天日子過得有多痛苦,他倒好!竟然悄沒聲息的換成扶蘇的身份完成這場大婚!還一直隱瞞著她,他是故意的!完完全全就是故意的!
將她滿腔怒火完全包容,景夙言唇帶笑意,輕聲道:“嗯,我在這裏。”伴隨著他輕如風,棉如絮的話語,他的頭顱緩緩低下來,被紅色絲帶係住的三千青絲垂落而下,他用唇隔著那層薄薄的紅色蓋頭,緩緩吻在她的唇上。
刹那間萬千花火同時綻放,讓人眼前發熱腦中發暈,神魂在此刻完全傾覆——
腳尖被人捧在手心最柔軟的地方送入天際,那隔著蓋頭的輕輕一吻,簡直溫柔得讓人幾欲落淚。
唇是熱的,呼吸是熱的,心卻是顫抖的。
她從沒想過,她跟他的婚事會是以這樣的身份,在這樣的情況下完成,整個像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讓她眼花繚亂。
餘辛夷抬起手要揭開他臉上那層假麵皮,卻被景夙言撇開頭躲了過去。
景夙言抓住餘辛夷的手,輕歎一般道:“會嚇著你的。”
餘辛夷抬起頭,用力揪住他的衣襟道:“閉嘴!會不會嚇到由我說了算,我說不會就是不會!”
景夙言的瞳孔閃了閃,眼波深處晃過無數風景,最終化為一抹春風沉醉的微笑,按照她的吩咐將自己臉上那張貼合得天衣無縫的麵皮緩緩撕扯了下來,露出裏麵真實的麵容。
她的指尖小心翼翼的,帶著幾不可察的顫抖,一下,一下,在這張即便布滿疤痕也仍然俊美如初的臉上輕輕撫過,帶著心底最炙熱的溫度。在相府門前,舞陽公主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她並不是沒有入耳,相反極為震撼。就算舞陽公主是存了刺激她逃婚,好逼得她犯下欺君死罪。可是,當聽到的刹那她一直以來的許多問題都得到了解答。
她沒有死,是因為他,她無數次死裏逃生,原來也是他暗中保護,就連他臉上這些傷痕,也是為了她。從來沒有!沒有任何人曾將她如此珍之重之的放在心尖上,這般寵愛著,就連性命都不要!她忽然恍然大悟,或許上蒼給她重生一次的機會,並不是為了讓她報仇,而是為了讓她,再一次,遇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