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冥河的時候還有意識?”沐言好奇道:“那可以和其他靈魂交流嗎?”
“‘交流’倒是有過,但很少,幸存者大都渾渾噩噩,而且在冥河廣闊的疆域中零星分布,很少遇到。”老人出神道:“畢竟每百年就要捕撈一次,而且靈魂也無法自救……”
“為什麼不能?”沐言想起自己第一次降臨赫魯的時候,除了不能說話以外其他都很自由,那時他也是靈魂狀態。
“和死靈法師的‘靈魂回響’不一樣。”老人顯然明白他在想什麼。“河水很重,或說帶著一股吸力,就像人不能拽著自己的頭發原地拔高一樣,河裏的靈魂也沒法逃出去。”
老人耐心地解釋完,瞥了他一眼。
“所以說你現在理解什麼叫‘習慣’了吧?”
“誒?”
沐言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沒有分心去管別的事,剛才滿腦子都是疑問,竟忘了在做什麼,但薄如蟬翼的水幕依舊完好無損。
但一回過神就不行了,注意力再也移不走了。
“現在把它們對折四次,化冰,再震碎,最後帶著能透過三號麵粉篩的冰渣來廚房找我。”
老人扔下這句話就轉身進屋了,留下一臉茫然的沐言。
“為什麼啊?”他不解地問。
“做藍莓鹿奶冰。”
“噢!”
沐言咽了口唾沫回答道,感覺身上充滿了力量。
……
霍斯狄以北的瓦丹城,城外四十裏是冥河的納沙爾流域。
捕撈季還沒到,高出河麵二十多米的岸邊圍著護欄,每百米插著一根由兩個成年男性才能合抱的幽魂木樁,大概十多米高,上麵用碗口粗細的纜繩連接著兩旁的柵欄。
冥河中,無數靈魂從天而降,就像漆黑夜晚升騰起來的孔明燈被一股風倒吹了回來似的。有的模糊暗淡,沾水即化。有的光亮強一些,但也在水裏逐漸失去色彩,最後像冰塊一樣溶於水,消失不見,鮮有能堅持下來的。
而在另一處靠近岸邊的地方,徘徊著兩個顯眼的靈魂,他們色澤飽滿,就像藝術家用琥珀雕刻出的工藝品,每一根頭發絲都栩栩如生,在微風下拂動。
其中一個掙紮著想從水裏攀上垂直的岸邊,但始終無法脫離河水的拉扯,另一個則在一旁說著風涼話。
“沒用的,朋友,上不去就是上不去。”
“你再這麼折騰下去,說不定你也就化了,還是老老實實呆著吧。”
“喂,聊聊天唄,我遇見你也一百來天了,你倒是告訴我你叫什麼啊?”
攀爬者沒有理他,雙手扣在岸壁突出的石頭上,身子慢慢探出一半,這時河水突然變得粘稠,像一雙大手拉扯著他的腰。
“又來……”
見狀抱怨者歎了口氣,翻身潛下水。
攀爬者突然感覺一股支撐從腳底板傳來,詫異地向下望去,卻看到一直聒噪不停的家夥用脊背撐著自己的腳。他頓時明白對方在幫助自己。
在同伴的幫助下,他一點點拔高,粘稠的河水從腰間不甘地褪到腳踝,眼看就要完全離開冥河,平靜的水麵突然掀起一股浪潮,拍蒼蠅似的將他卷進河裏。
功虧一簣。
“可惜,就差一點。”一開始抱怨個不停的人揮著拳頭,好像剛才差點離開冥河的人是他。
攀爬者怔怔望著垂直的山壁,突然看向他,想了想,開口道:“阿瑪瑟。”
“誒?”
“我的名字。阿瑪瑟。”
“阿瑪瑟?”抱怨者忍不住看向他被頭發遮住的耳朵。“難不成你是個精靈?”
阿瑪瑟很詫異,對方是怎麼看出來的?
“‘Ar-’在精靈語中是‘高貴’的意思,‘mathel’指‘銀’,連起來就是‘象征高貴的銀’,也隻有精靈會起這麼複雜的名字了。”抱怨者得意地解釋道:“作為一個文字工作者,我的筆名就是來自精靈語喔。”
阿瑪瑟不禁多看了他兩眼,他很確認對方隻是個他沒見過的普通人類。
但這副語氣,這個樣子,此情此景……熟悉的過分,讓人生厭。
“想不想知道我的筆名?”抱怨者突然一臉神秘地湊過來問。
阿瑪瑟轉過身子不去看他。
“喂,給點反應啊!”
依舊不理會。
“那我直說了啊,你聽聽正不正宗!”
“埃裏克!正宗嗎?‘El’是‘精靈’,‘-riek’是‘光’,連起來就是精靈之光!好聽吧!”
“‘-riel’才是‘光’。”阿瑪瑟忍不住糾錯道:“況且‘Elriel(埃利爾)’這個偉大的名字已經有精靈在用了。”
“這樣啊……”埃裏克表情有些頹喪,悻悻撓著頭。“那本精靈語教材可能……有點問題,畢竟是便宜貨……”
但他很快就重新振作。
“不管了!反正你對我開口講話了!以後的日子終於不無聊了!”
阿瑪瑟莫名有些想笑。
“人類,你叫什麼?我是說真名。”
“呃,安東尼。”他說出這個名字後立馬改口,“你還是叫我埃裏克吧。”
“為什麼?”
“不為什麼,那個名字不好聽。”
“那好吧,埃裏克,我們現在該幹點什麼?”他望著山壁道:“‘逃生’似乎是不可能了。”
“咦,你放棄了嗎,精靈?”埃裏克好奇道。
“怎麼可能放棄。”阿瑪瑟回答道:“作為一個學者,拿主意的不應該是你嗎?”
“什麼學者,我是個優秀的推理小說作家。”埃裏克嘟囔道:“不過比起想象力我可一點兒都不比學者差。”
他站在水麵駐足凝望了會兒。
“按照河岸降低的趨勢,往東南方向走可以看到更低矮的岸邊,說不定可以遇到陸地上的人,撈我們上去。”
“好,出發。”
阿瑪瑟點點頭,立刻邁開步子出發了。
埃裏克望著精靈的背影,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喂,能講講精靈的故事嗎?”
“不能。”
“講講唄,要不我給你講講我寫的小說?”
“不要。”
“那你是怎麼來這兒的?和我一樣死了才來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