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徽章在遊戲中也是獨一無二的,它是“傳奇學者”的象征:一本翻開的書上托著一根蠟燭,代表真理刺破黑暗與迷茫,帶來希望之光。於黃昏35年,“諸神之黃昏”結束,灰燼公爵嘉頓死於霍加斯之巔時,晨風校長兼密友懷恩·加西亞代表皇室和洛坎最大的學者組織“銀燭會”送給自己。
現在,這些他原以為已隨服務器一起煙消雲散的事物都出現在了別人身上。
而這個人,是他,又不是他。
他是夏穆。
於是古怪的一幕出現了,相互獨立的玩家和角色對視良久,誰也不肯先講話。
最終高了一頭的後者率先開口。
“你好。”
沐言沒有回答,他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事,示意對方別說話,自己扶著床笑了會兒。
“笑夠了嗎,沐言先生?”
學者依舊彬彬有禮,一如沐言一貫的作風。
“來個自我介紹吧,朋友,說你是‘夏穆’什麼的就不必了,那一套不可能有人比我更熟。”沐言靠著遊戲倉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然而對方卻絲毫沒有聽進去。
“如你所見,傳奇學者夏穆。”
“這個笑話不好笑,重講。”
“為什麼呢,沐言先生?”夏穆笑了笑。“你為什麼不肯承認呢?”
“承認什麼?你是夏穆麼?如果你是夏穆,那我是誰?”
“沐言,華夏人,獨生男丁,19歲,3歲時患上帕拉雷斯綜合症,高位截癱,雙臂肌肉萎縮。”
他不禁眉毛一挑。
“知道的挺細致啊,還有麼?”
“當然,我對你的了解,就像你對我的了解一樣。”夏穆笑著,話鋒一轉。“沐言其人,自幼安靜,愛讀書,不求甚解。看似少年老成,表麵剛強如鐵,從未怨天尤人,歎慨命運不公。實則內心脆弱敏感,十三歲之前幾乎徹夜不眠,對著紗窗一看就是一整夜。無數次在夜深人靜時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隻可惜無法實踐,每逢此時,往往在心中重描一遍‘廢人’二字,然後咽下淚水佯裝若無其事。”
“說得好。”沐言情不自禁為對方的條理清晰鼓起了掌。
“我大概明白了,你可能和這間病房一樣,是我一段不算美好的回憶,多半帶了幾分消極情緒那種。就像很多影視作品裏描寫的一樣,主角在成長之前總要經曆一段‘心魔’的考驗。”說著他感慨似的歎了口氣,“其實更讓我好奇的是,你為什麼不把遊戲裏的東西也講一講,是擔心那些愉快的事情引起我的樂觀情緒麼?”
“不不不,你錯了,沐言先生。”夏穆連連擺手。“遊戲裏的事情也可以講,但能講的不多。”
“為什麼?”沐言反問。
“這話題先放一邊。您還記得自己為什麼起這個名字嗎?以及為什麼是這樣一副人設?”夏穆完全沒有讓他回答的意思。“說來慚愧,這個西幻風格的遊戲,我其實不是很喜歡,反而是你為我起名——”
“放屁,什麼叫為你起名?”沐言冷冷打斷了他。
夏穆笑笑,沒有反駁,接著說道。
“我更喜歡當時你心裏那段話,‘春露秋霜,夏風冬雪,帛頌以饗,沐歌以徜’,嘖嘖,果然是自幼愛好讀書的文藝青年,東方的文字處處透露著韻律和美感,我仿佛能看到在一片美好的土地上,無論春夏秋冬,刮風下雨,總有人唱著歌,手捧古卷,徜徉在知識的海洋裏。以及你那渴望的眼神……”
夏穆感情澎湃,帶著誇張的肢體語言。
沐言很清楚,這種舉止來自吟遊詩人和晨星的諸多演說家,追根溯源是官方向公元前8世紀古希臘雅典城邦的文化習俗致敬。
他曾經癡迷於這項活動,但現在他本人變成了聆聽者、被演說者,感覺全然不同。這一刻他總算能理解為什麼總有玩家冒著入獄三天的風險也要攻擊廣場上的演說家了。
對方這副樣子真是讓人恨得牙癢。
“然而你卻不能,你隻是一個廢人,一個必須要在病床上躺一輩子的廢人,根本做不到什麼‘夏風冬雪,沐歌以徜’,甚至連‘夏沐’這樣鍾意的名字都被人奪走了。你說是麼,沐言先生。”
夏穆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但話語卻像開了鋒的利刃,寒光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