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期間，戚雅瑜頭上一直盯著“優秀學生幹部”和“優秀共產黨員”的光環，畢業時她選擇了省委組織部選調生的安排，到基層當了一名普通的鄉鎮幹部。
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戚雅瑜拿著縣委介紹信興衝衝地到離縣城三十公裏的和平鄉報到。好不容易找到鄉政府辦公的地方，卻見所有的門幾乎都關著，門上一律貼著一張二指寬白紙條：下鄉去了。那紙條像極了招魂的鬼符。戚雅瑜懷疑自己看錯了，這不就是鄉下嗎？還到哪裏去下鄉？裝神弄鬼！看來隻要吃上皇糧，就是窩在鄉裏也不把自己當鄉下人了。
倒是鄉政府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一個年輕人正埋頭寫著什麼。
戚雅瑜輕咳了一聲，那人抬頭望了她一眼，目無表情，又埋下頭去。戚雅瑜心裏嘀咕，這人怎麼這樣，來了人招呼都不打一聲。隻好伸手在開著的門上敲了敲，開口說，同誌，同誌，打擾你一下，我是來報到的。
那人眼皮慢悠悠往上一翻，頭也不抬地說，有話就說吧。
戚雅瑜本性高傲，幾年大學生活，她已經從一個原汁原味的農村丫頭脫胎成一個視野開闊的城市女性，到這偏遠的鄉鎮來工作，往高處說那是她要實現自己的人生抱負，往實在處說她是要幹點事出人頭地的。哪裏受過如此怠慢。遂把縣委介紹信拿出來重重地往桌上一拍說，我是省委組織部的選調生，這是縣委的介紹信。
那人斜了她一眼，根本沒有為她這幾句話所動，仿佛隻是因為忽然發現麵前的女孩的確有幾分姿色，才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但眼光很純正，沒有猥瑣，純粹好奇，然後是似笑非笑地一笑，仍然沒有理她。
戚雅瑜這時心裏已經不是滋味了，她不知道也沒有想到怎麼會有這樣的男人，這樣對他不恭敬的年輕男人，按照她的脾氣，修理一頓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考慮到自己這是第一天報到，先忍氣吞聲再說吧。就走近了她，吸了口氣緩聲說，同誌，我是縣委派來報到上班的。
沒想到那人竟模仿著她的聲調說，同誌，你沒看見我在給易書記寫材料？易書記的事重要還是你的事重要？一邊還把雙手五指捏攏搓著，頭晃過來晃過去兩邊看著：哪個大？哪個小？完全是一副撿了雞毛當令箭的小官僚摸樣。
戚雅瑜知道他說的易書記就是和平鎮的黨委書記易發奎，心裏堵得慌，抓起桌上的介紹信就走。
走到門口，想起一句老話：閻王易過，小鬼難纏。怎麼說自己還是要過這一關的，又想起古裝戲裏的“差狗子”，自己差點笑出聲來。隻好回頭，盡力擠出笑，問，您，您呢？您什麼時候有空可以打發我啊？
那人品一口茶，很有表情地吞下去，咂著嘴唇慢悠悠地說：下午，下午吧，OK？故意把尾音長長地拉上去，不知是輕蔑還是嘲諷。
戚雅瑜依然帶著笑，和他點頭招呼，出了門，心裏恨恨地道，****的，哪天撞在姑奶奶手裏，不讓你蛋痛死我不叫戚雅瑜！
下午去的時候，她早抱定了好好教訓那小子一頓然後“出門一笑朝天去”的決心。
她不信這小小的鄉政府，一個屁大的書記在這幫**樣的年輕人眼裏竟然皇上一般。她才不信邪，大不了不在這鳥地方幹，此處不留姑，自有留姑處。誰知，她剛在辦公室門口出現，那年輕人竟然像等久了似的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又好像有人按了迫擊炮的機關，一下子衝到門口來迎接她，做了個伸手要握的動作。忽然意識到出現在麵前的是一個地道的標準美女，加之戚雅瑜沒有給予應有的反應，手一直垂著沒動，他才略顯幾分尷尬。
然後是哈著腰，點著頭，滿臉堆出毫不精彩的笑，在戚雅瑜納悶的眼神中，把她讓到沙發上，又把落地扇對著她吹，再倒了杯冷開水放在她麵前的茶幾上，然後十分恭敬地說：“您好您好，我是劉小牛，以後叫我小牛就是了。”
戚雅瑜忍俊不禁，你******還小牛，小豬還差不多。又弄不明白這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怎麼才幾個小時呢，自己就狸貓變太子了，麵前的小牛也變成“小狗”了。
遂掏出介紹信，硬邦邦地說，辦了吧。劉小牛哈著腰說，不急不急，肯定辦肯定辦。先涼快涼快，易書記要親自跟你談談，縣委張書記吩咐的。
他自我介紹說是前兩年從省農大畢業的，作為選調生派下來的（難怪他不鳥起自己“選調生”幾個字），但是自己因為上頭沒人，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一呆就是三年了，根本無人問津，當初還不如去搞農學專業。
戚雅瑜沒想到他這麼不拿自己當外人，心裏早在腹誹：這樣的鳥人實在隻配放在這樣的鳥地方。嘴上道，這裏雖然偏僻些，但畢竟是政府機關，三年也不算長嘛，也許領導對你別有安排，今後會前途無量呢。
戚雅瑜說著，臉上帶著應景的微笑，舉起一根白嫩的修長手指往上戳一戳。劉小牛卻像要把腦袋從脖子上甩脫似的拚命搖頭說：“前途無亮，真的一點亮都沒有。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搞個副科級退休，還不知這個理想能不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