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來,舒卷自如,宛如行雲流水,毫無斧鑿痕跡,而情趣盎然,間有幽默,令人會心一笑。
讀這樣的文章,簡直是一種享受。他文中談到的老北大的幾種傳統,我基本上都是同意的。
特別是其中的容忍,更合吾意。蔡孑民先生的“兼容並包”,到了今天,有人頗有微辭。夷
考其實,中外曆史都證明了,哪一個國家能兼容並包,哪一個時代能兼容並包,那裏和那時
文化學術就昌盛,經濟就發展。反之,如閉關鎖國,獨斷專行,則文化就僵化,經濟就衰頹
。曆史事實和教訓是無法抗禦的。文中講到外麵的人可以隨時隨意來校旁聽,這是傳播文化
最好的辦法。可惜到了今天,北大之門固若金湯。門外的人如想來旁聽,必須得到許多批
準,可能還要交點束。對某些人來說,北大宛若蓬萊三山,可望
而不可及了。對北大,對我們社會,這樣做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請讀者諸君自
己來下結論吧!我不敢越俎代庖了。
中行先生的文章是極富有特色的。他行文節奏短促,思想跳躍迅速;氣韻生動,天趣盎然;
文從字順,但決不板滯,有時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仿佛能聽到節奏的聲音。中行先生學富
五車,腹笥豐盈。他負暄閑坐,冷眼靜觀大千世界的眾生相,談禪論佛,評儒論道,信手拈
來,皆成文章。這個境界對別人來說是頗難達到的。我常常想,在現代作家中,人們讀他們
的文章,隻需讀上幾段而能認出作者是誰的人,極為稀見。在我眼中,也不過幾個人。魯迅
是一個,沈從文是一個,中行先生也是其中之一。
在許多評論家眼中,中行先生的作品被列入“學者散文”中。這個名稱妥當與否,姑置不論
。光說“學者”,就有多種多樣。用最簡單的分法,可以分為“真”“偽”二類。現在商品
有假冒偽劣,學界我看也差不多。確有真學者。這種人往往是默默耕耘,晦跡韜光,與世無
忤,不事張揚。但他們並不效法中國古代的禪宗,主張“不立文字”,他們也寫文章。順便
說上一句,主張“不立文字”的禪宗,後來也大立而特立。可見不管你怎樣說,文字還是非
立不行的。中行先生也寫文章,他屬於真學者這一個範疇。與之對立的當然就是偽學者。這
種人會搶鏡頭,愛講排場,不管耕耘,專事張揚。他們當然會寫文章的。可惜他們的文章晦
澀難懂,不知所雲。有的則塞滿了後現代主義的詞語,同樣是不知所雲。我看,實際上都是
以艱深文淺陋,以“摩登”文淺陋。稱這樣的學者為“偽學者”,恐怕是不算過分的吧。他
們的文章我不敢讀,不願讀,讀也讀不懂。
讀者可千萬不要推斷,我一概反對“學者散文”。對於散文,我有自己的偏見: 散文應以
抒情敘事為正宗。我既然自稱“偏見”,可見我不想強加於人。學者散文,古已有之。即以
傳世數百年的《古文觀止》而論,其中選有不少可以歸入“學者散文”這一類的文章。最古
的不必說了,專以唐宋而論,唐代韓愈的《原道》、《師說》、《進學解》等篇都是“學者
散文”,柳宗元的《桐葉封弟辨》也可以歸入此類。宋代蘇軾的《範增論》、《留侯論》、
《賈誼論》、《晁錯論》等等,都是上乘的“學者散文”。我認為,上麵所舉的這些篇“學
者散文”,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文采斐然,換句話說,也就是藝術性強。我又有一個偏
見: 凡沒有藝術性的文章,不能算是文學作品。
拿這個標準來衡量中行先生的文章,稱之為“學者散文”,它是決不含糊的,它是完全夠格
的。它融彙思想性與藝術性,融彙到天衣無縫的水平,在當今“學者散文”中堪稱獨樹一幟
,可為我們的文壇和學壇增光添彩。
一九九五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