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e做菜的手藝很好,我倚著門,看她戴著手套麻利的刮淨魚鱗,清了內髒,割了清爽的魚身下來,片成均勻的薄片盛在盤子裏,撒上香料,微微的揉,裹好粉末進油鍋裏炸,滿屋的香氣,她迅速撈起那些金黃的魚片,把蜷著的它們一個個擺在純白的陶瓷湯碗裏,頭頂的小吊櫃裏一字排開的香料罐,她撚了好幾搓和薑蒜撒在熱油裏,關了火,那些帶著美妙香氣的油而後淋入湯碗,茲茲的響,奶鍋裏的番茄土豆在火焰裏燉的軟爛,Sue熄了火,轉著圈兒潑進魚肉堆裏,她扭頭看著我笑,我在她身邊盛飯,她選了淺色的竹筷子,微微撥了撥碗底的魚片,“好啦,這樣它們全部浸在湯裏了,我們差不多可以開飯嘍。”我們麵對麵坐著,在她家裏光明正大的一同吃飯,她問起我以前是否有過別的女人,我沉默,嘴裏的泛著苦味,心裏思考的是另外一回事,現在這樣是否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跟一個相處舒適的人麵對著吃飯,而我們之前的曆史,對方全然不知,卻有倏地做親吻這樣曖昧的事,壓製心裏難以自控的猜忌,年紀長了,心思也跟著長,回想起與Frank在一起的日子,就算其中夾雜不和諧的床上關係,卻從沒懷疑過對方的感情,我們之間,如他所說,是清澈的愛,存活在皮膚之間,他預想著得不到長久,他日定將瓦解崩塌,所以他決定先走一步,讓自己冰冷的身體冰封住我們的愛情。我低頭扒飯,期間,她的父親回來拿遺忘的紙袋,微笑著向我打招呼,還叮囑太晚了就不留下來休息,Sue神態鎮定,向他介紹我是花店裏的朋友,我理解她,正擔著家庭和睦的壓力,那是脫不掉的重負,所以我知道,這將會是一場無人知曉的地下愛情。
11點半是我回程的末班車發車時間,我答應再陪陪她,還有1個半小時。她的房間,四處都是粉色的漆,窗邊的位置算作書房,很寬敞,她是個小學老師,兼了多門課程,讀了多年的護理,父親不願她沾著醫院的血腥氣味兒,托人安排在離家十分近的小學裏工作,該是非科班出身,年級組隻是給她安排了美工、書法和電子技術這樣輕鬆邊緣的課程。她的書桌上有大量的書,卷折泛黃,貼有圖書館的標簽,我拿起來看,“這是你的愛好嗎?”,“我在自修哲學,讀書時就一直看,我的偶像就是哲學家,他們思維奇特,說話也大膽,尤其堅持自己的想法,不受他人的影響,才會有那麼多的學派,那一代,差不多把世界上的問題都問完了,而我甚至連讀懂這些問題答案的能力都沒有。”“這個世界本就不是我們能理解的,我連自己都不了解,又怎能看得明白這個世界。”“Daisy,你是否有過挫敗感,被繁雜無形的壓力揉的直不起脖子。”我放下那些厚重的原版書,坐在窗邊的地毯上,沒有窗戶,隻有擦得透亮的大玻璃,Sue住的這樣高,高到能看到黃槿西邊的一切,我的閣樓在哪?根本找不到,該是其中一棟隱在夜裏的小樓,“當然了,挫敗感這東西從來就沒離開過我,我聽得出你有苦惱,但其實,你是優越的,有體麵的生活和安穩的家庭。”“你在店裏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不愛說話,有些冷漠,但這樣的你卻能把所有的物品收拾的井井有條,絲線,包裝紙,花筒外的編織袋,排椅,還有漂亮的塑料折紙,你分明是個細心溫柔的女孩兒,我希望你能記得我,所以每次隻買馬蹄蓮。”鑰匙聲,我和Sue的對話結束。
Sue的課都排在下午,她有整個上午充足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情,從那晚她擁著我的背,心疼的說一定要把我養胖,而後的每天中午,都拎著一個藍色的絨布袋來花店找我,在後院的小方桌上擺三菜一湯,等我與她同食,有時她需要從午休開始上班,也依舊把一摞熱騰騰的玻璃盒放在我身邊,“我吃過了,下午下班來找你,記得要全部吃完。”她像個賢淑的小媳婦,把照顧我視為生活的重心,我鎖了前門,洗幹淨剪刀和擦布,懸掛晾曬,坐在蘋果樹下的陰影中,解開布袋,今天吃烤鯖魚,蝦仁豆腐,茄子和玉米汁,Sue沒法跟我吃飯的時候,總是準備的特別多,她記得我所有的喜愛和挑剔,而我也開始習慣她用的香料味,若是她有事不能來找我時,麵對著一次性盒裏的飯菜完全提不起勁。歇息的正午,我整理店裏零散的枝,掰了那些殘敗的瓣兒,紮成一把混雜的五彩花束,用早晨收貨時鋪在桶底的白紗布纏緊,太陽下山後,我就把它放在店門口的矮椅上,她走來的路上便能遠遠的見到,每次還沒見到她,就能聽見她大聲叫我的名字,我拖了手套,迎到門前,看著她捧著一束花站在夕陽的光輝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