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於娜拉在心底覺得這老師,其實是個老奸巨猾的家夥。並且討嫌地幫助同一樓層的“小個子老馬”,心勞日拙地打自己的主意。她希望過平靜的日子,至少是嘴上這麼說過。如今,她早已不年輕啦,隻能算一個眉眼端正,肌肉豐腴,曲線並不突出,比較雍容華貴的獨身女人。
自從搬到了威海,到了一個新的地方,於娜拉決心徹底告別往事。那些以往的令人感傷的事情都讓它過去吧!她已經到了追悔莫及的五十五歲的年齡。
在樓裏出出進進碰到鄰居時,她都表現得客客氣氣。她要讓鄰居們覺得自己的端莊、正派味道和可欽可慕道德品質,豈止是足夠,而且簡直是綽綽有餘。
看她的神態,仿佛已經度過了人生中的重重磨礪,將走向的則是某種至善之境。也是為了證明:她從前的無比正確和以後全部的優秀品質的一貫性。
至於某種渴望,當然還是有的。隻是究竟在渴望什麼,一時還說不清楚。至少現在對男人還不怎麼“感冒”。咳,以前的兩個男人,前夫和兒子······真是讓她傷透了心!
那些事情好像永遠也說不清——感情的事情,夫妻之間的,母子之間的,那些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既然說不清,那就一掃了之,揮揮手,讓它永遠過去吧!她毅然從腦子裏把這些令人煩惱的東西甩掉,又回到堅實的道路上來尋求那女人的生活的真諦。
現在清淨啦,成了一個獨身的女人。可以過著安詳、平靜的日子啦。獨居的女人往往十分矛盾:樓下和周邊有著一些動靜,有人走動時,她害怕被人騷擾;環境幽靜,闃無一人啦,她又害怕孤獨。細細追究,她還是希望有什麼人能守在身邊的。
近來,這個樓層裏十分空寂。鄰居馬騎豹早出晚歸地竟然上班打工去了。他不在,那位老師也就不來串門了。以往的沉悶的生活中的那一點兒波瀾也就消失了,這反倒讓於娜拉女士有些莫名的恐慌。
與老馬身世的普普通通,恰恰相反,於娜拉的情況並不一般。借用一句當年革命樣板戲的唱詞:“這個女人——不尋常!”
這不尋常豈止是於娜拉女士本人,從她父母那一輩就有些異乎尋常哩!於娜拉的父親曾是建國初期首批新中國派往蘇聯的留學生。這些人當時在單位在學校可都是相當優秀的人物。
那時候恰恰是中蘇“友好得不能再好了”的曆史時期。幾十年後的今天,還被常常提起,稱之為“中蘇蜜月期”。於娜拉的爸爸於先生當時是個未婚的年輕小夥子,風華正茂。他被選派到蘇聯專攻“蘇共黨史”,並係統地學習、研究那些最為正統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
那時的中國人民從上到下都視蘇聯為“老大哥”,對蘇聯的“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成就”無不仰慕不已。當時的中國人特別是思想進步的年輕的一代,包括年輕的於先生,對蘇聯的向往和熱愛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祖國。那時候的一種思潮,一種風尚嘛!
那時候中國人民都覺得師從先行一步的蘇聯,是“曆史發展的必然”。因為蘇聯老大哥已經成功地實現了社會主義,眼下正輝煌地乘著時代的列車,駛向遙遙在望的共產主義天堂啦!
中國的年輕的留學生於先生,努力刻苦地學習《聯共(布)簡明黨史》,認真拜讀《列寧全集》和《斯大林全集》,讀書了解普列漢諾夫、費爾巴哈、布哈林、黑格爾等人的學說,並且打算還要通讀《資本論》。他懷揣著對蘇聯的一切東西的熱愛——熱愛列寧主義的故鄉,熱愛莫斯科的美麗迷人,熱愛大學裏的學習氛圍,熱愛偉大的蘇聯人民,不知不覺的也順便熱愛上了多情的俄羅斯姑娘······
於先生留學期間的學習生活緊張愉快,每日除了圓滿完成規定的課程,還要積極參加留學生內部組織的政治學習會上的討論發言,說出一些純屬正能量的學習心得以及今後的決心,等等。
就在那種“緊張愉快”的留學期間,由於經常舉辦中蘇留學生的交誼舞會,經常接觸那些異國的異性,由於留學生們正值青春年華,一個個精力充沛,在取得優異學習成績的同時,也就利用富裕的時間與熱情做些其他的事兒。
要說年輕人,無論在哪裏,鄉下還是城裏,國內還是國外,一個個朝氣蓬勃,工作,學習,玩耍······都那麼生龍活虎的。但他們覺得最美妙的消遣其實還是談情說愛。
這很正常,毋庸指責。支持和理解是正確的態度,無論中年還是老年,大家不都是從年輕時節“走”過來的麼?
正當年的於先生,就地取材,並不張揚卻進展神速地與一位“鮮活動人”的俄羅斯女孩子談了一場戀愛。當時,蘇聯由於經曆了慘烈的衛國戰爭,男人已經十分“珍稀”。年輕的於先生對蘇聯姑娘愛得也很夠深篤。那蘇聯姑娘身體結實,舉止活潑,性情開朗,她青春的軀體已經急不可待,很願意立即就嫁人。
這場跨國的愛情,他們還真堅持到底啦——在那個時代,中蘇兩國人民相親相愛的事兒並不少見。於先生學成回國後,組織上分配安排他在中央黨校擔任教學工作,專門研究、教授蘇聯共產黨的黨史。
工作落實後,於先生便抓緊設計自己的生活。於是那位多情的俄羅斯洋妞兒終於來到中國,與於先生幸福完婚,建立了一個洋為中用、土洋合璧的溫馨的小家庭。
現在人們都注意到俄羅斯、歐洲的許多國家出生率下降,其實著可能是觀念、地域等原因使然,餘先生的蘇聯妻子到了中國短短幾年,便接二連三地順利生下來六、七個“美麗可愛”的混血孩子。三男四女,都非常健康活潑。孩子們的長相嘛,基本上還都是中國範兒,至少頭發都是黑的。隻是幾個孩子們不知為什麼下嘴唇都比較厚,當然這無關緊要,反正其他方麵都跟一般的中國孩子都差不多。
於娜拉女士就是當年的中蘇混血兒之一。她剛上中學沒幾天就趕上我國的**********,三年後於娜拉也下鄉插隊。隻是經過兩、三年的“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便被選調回城。大概上麵有些對外國僑民的照顧政策,於娜拉的媽媽算是蘇聯僑民,不管怎樣,於娜拉同誌後來比一般人似乎都幸運一些,她在朝陽區體委下屬的一所業餘體校,擔任了籃球教練。
後來,她與業餘體校的一位小足球教練結了婚,並生下一個兒子,一家三口也曾一度其樂融融,幸福美滿。
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一係列不開心的事情,她也不會成為離開北京,成為不幸的單身女士。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