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裏的氣氛有些詭異,饒是見過不少世麵的醫生也因為這樣的場麵露出驚異的表情——女孩平躺在病床上,臉頰上最鮮嫩的皮膚被利刃深深劃過,已經有些凝固的獻血縱橫交錯,幾乎露出顴骨來,持續的高燒也讓她不住的發抖,穿在身上的黃色裙子布滿了灰色的斑塊。藺江發現自己的心跳有一些不太正常,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小妹妹,穿著漂亮的裙子在舞台上唱歌,在燈光下,仿佛連空氣都跟著她的聲音唱出了聲音,細微的小塵埃相互擁抱著在裙擺的起伏下止不住的舞蹈,臉上的酒窩也隨著歌聲盛滿了快樂,那一首“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長大”的《童年》。藺江想,這個女孩還會對長大後的世界有所期待嗎?
“家屬呢?”
“沒有家屬,是護士在醫院門口發現的。”
“體溫呢?”
“41.7℃”
“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到性侵害。”
護士伸出手想要掀起女孩的裙子,卻沒料想原本緊閉雙眼的女孩這時已經睜開了眼睛,她拉住女醫生的手,眼睛裏發出零星的光。護士麻利地把手抽出來,不敢去看女孩的臉,側過頭說道:“沒事的,阿姨幫你看一下,這裏沒有壞人。”藺江邊拉著隔離布邊看了眼四周的人群,醫生,病人,家屬,清潔工,看見他們之中有人神情悲憫,有人憤恨不已,藺江不自覺地眼神有一些淩厲,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夠真正與你感同身受,這個女孩,在還未感受到這個世界夏天浪漫的花色,海水節奏的呼吸聲,高山上翱翔的蒼鷹,柳樹舒展枝條的嫵媚,甚至是還沒來的及幻想王子與公主過著幸福的生活的時候,在一切的故事都還沒有來得及展開,白紙上還沒來得及塗上希望的綠色,溫暖的紅色,張揚的黃色的時候,已經被這一大片的濃稠的墨汁給侵染了。而現在,她要將這個侵染的墨汁展現給這個名為“畫家”的人看,期待“畫家”做出及時的補救,在無法抹掉的墨色的基礎上描繪出另一些色彩。
護士檢查完畢,將裙子攏好後說:“下體沒有撕裂傷。”
醫生看了女孩一眼,對藺江說道:“這個病人交給你了,轉入普通病房。”
藺江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看著醫生和護士從身旁走過,從口袋裏將工作證拿出來,戴上。心中有些自嘲地想,沒想到最後一天,卻等到了自己的第一個病人。
因為這個病患,藺江的實習期超出了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過後,家屬沒有來,女孩也一直沒醒,隻有警察例行公事:“她醒了嗎?”
藺江:“沒有。”
警察:“什麼時候能醒?”
藺江:“不知道。”
警察有些不滿:“什麼叫不知道,你不是醫生嗎?”
藺江:“實習的。”
警察無可奈何順了一把頭頂的發:“哥兒們,對我有意見還是對警察有意見啊?”
藺江斜睨了他一眼:“持續高燒,腦子被燒壞了,可能明天就醒,也可能不會再醒過來了。”
警察默默地把腦子燒壞了記在小本上,無不諷刺道:“原來你們醫生是這麼形容病情的。”
藺江麵無表情:“由於發熱激活物作用於機體,進而導致內生致熱原的產生並入腦作用於體溫調節中樞,更進而導致發熱中樞介質的釋放繼而引起調定點的改變,因持續時間過長且降溫不及時,造成昏迷,”頓了頓,藺江緊接著說:“按理說我不應該用我的專業來歧視你,但是既然你沒辦法分清楚什麼叫口語什麼叫書麵語且非常自信地認為能夠聽懂我的專業術語,我就給你說一說。”
警察握筆的手顫抖了一下,合上本子,深呼吸一口氣,扔下一句“她要是醒了記得告訴人民警察”飛快的走了。
想到這裏,藺江不禁笑出了聲,護士推門而入,看到藺江鬆了口氣,說:“我剛才敲門了,但是您沒有出聲。”
藺江笑著說了聲抱歉,“那個姑娘的遺體已經送去火葬場了,”護士猶豫了一會,說,“藺醫生,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藺江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不讓你說你指不定在心裏罵我混蛋,有什麼事就說吧。”
護士在藺江的目光下羞澀地攏了攏耳邊的碎發,問道:“那個姑娘,躺在病床上都已經十年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醒過來,您就沒有想過放棄嗎?”
沒有想過放棄嗎?藺江也這樣問自己,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傷痕交錯的臉。
“沒有壞人傷害我。”她說。
“你先睡一覺,等醒過來就好了。”
“我想要一麵鏡子。”
這個要求讓藺江很是意外:“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