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過去和未來(1 / 3)

未來走到我們中間,為了能在它發生之前很久就先行改變我們。——裏爾克

1

“眼睛跟著光源走。”

“能看清這是幾嗎?”

病床上的人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隻能點了點頭。

醫生將手電筒交給護士,轉過頭看向窗外,東方晨曦已現,清晨橘紅色的太陽仿佛將空氣都漸漸染上溫暖的色彩,常綠的鬆柏葉悄悄探進頭來,好奇地打量著病房,正好被桌上花瓶裏的薄荷花們逮個正著。初春的早晨氣溫微涼,房間裏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腦內神經受損,影響言語和肢體活動能力。”醫生突然頓了頓,皺眉問道,“你自己的名字,還記得嗎?”

病床上剛剛適應光線的人轉過頭,看了看醫生,又閉上眼睛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一直站在病房內沉默的男子這時卻出了聲:“叢心然。叢林的叢,心情的心,然後的然。你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並且低下頭去,讓女子看到唇形。紗布遮擋的左半邊臉傳來細微的麻癢,但女子還是認真地將名字在心裏默念了一遍。

叢心然,她從腦海中搜索到兩個人站在同一座獨木橋上的“叢”,心然,古言有文,然,樣子,心的樣子,跟從心的樣子,心是什麼樣子?

“車禍後遺症的記憶遺失,恢複時間可長可短,不能心急。”醫生這時才有空捋了捋因為急忙趕來而變得有些褶皺的白大褂,示意護士先出去後沉聲說,緊皺的眉頭依舊沒有放鬆,“作為醫生,在我的病人不能清晰的認知到她與這個社會所產生了哪些交集之前,我要核實你的身份。”

男子推了推因為低頭而掉下來的眼鏡,說:“我們是同事。”

醫生點了點頭,轉過身走出了病房。

叢心然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昏昏沉沉的,平躺著的床板也似乎有些太硬了,非常不舒服,她想要挪一挪自己的身體,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圖,輕輕地將她半抱起來,墊了一床被子在身下,問道:“這樣好些了嗎?”叢心然點了點頭,仍舊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男子坐下來,盯著叢心然的眼睛半晌,輕歎一聲說:“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卓顯。卓越的卓,明顯的顯。現在,我們並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探討你是誰,你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你需要重新認識一下你自己,包括你的處境。不得不說,這場車禍真的非常不巧。”

卓顯將包裏的文件拿出來,繼續說道:“三年前,一名叫景亦的男子被控告殺父弑母,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一審判決死刑,兩天後,律師以精神障礙為由請求重新審理案情,而後二審判決罪犯因其嚴重的心理疾病做出自己無法控製的犯罪行為,免除死刑,交由政府強製醫療。”卓顯將文件攤開放在叢心然麵前,繼續說道:“而在三天前,一封匿名信分別向法院上訴向媒體舉報表示景亦並非精神病人,這是其律師為幫其脫罪聯合政府鑒定部門的心理醫生偽造精神鑒定報告。而這位心理醫生,就是你,叢心然。”

叢心然對突來的信息顯得很是迷茫,她努力讓自己還很遲鈍的腦袋思考,對於醫生來說,沒有什麼比信譽更加重要的了,一旦作假的行為被拍板定案,法律責任和道德譴責也撲麵而來,麵對強大的輿論壓力,叢心然抽空瞄了一眼大門,迅速在心中判斷出“破門而入”的可能性極大。

卓顯看似乎看出了叢心然的意圖,微微笑道:“警察就在門外,記者也已經在醫院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明天,鑒定部門的專家團隊就會到精神病院裏證實這封舉報信的真假。‘失憶’並不是個很好的解決辦法,至少這個門以外的人都不會相信。”

那麼真相呢?沒有人願意相信的事情,為什麼會成為現實呢?即使失去記憶但是理性的判斷告訴叢心然,這是一場荒誕劇的劇本嗎?為什麼會有人賭上事業和道德去做一件必敗的事情?

“至於有多少人真的在乎真相,嗬,你相信它,它就是真相,你不相信它,它就是謊言,叢心然,我希望你隻是喪失了記錄過去的記憶,而不是麵對未來的勇氣。”

2

醫生在辦公室內坐姿端正,鳥兒的鳴叫聲和清新的空氣將思緒返回到多年以前的那個早晨,也是這樣有些微微濕潤的初春,整個世界漸漸退去肅蕭深沉的深色,被嫩綠的春色侵染,萬物迸發出挺過嚴寒之後的生命力。

那時,他是還是大四實習生,沒有經驗,沒有後台,發憤圖強的心都被每日在醫院裏寫寫病曆,整理醫用器具這些煩躁的瑣事代替,隻是在看見生離死別哭得撕心裂肺的眼淚時卻還是忍不住悸動了一下。

“藺江,樓醫生讓你去急診室幫忙。”膽大的護士向他拋了個媚眼,膽小的護士紅著臉輕聲對他說。也不等他回答,就拉著同伴的手走遠了。無論是否盡如人意,實習的日子已經是最後一天了,藺江這樣對自己說,習慣性伸手進口袋時,碰到微涼的工作牌,猶豫半晌,又把手抽了回來,連一個病人都沒有的醫生算什麼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