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這些年和女兒越來越頻繁地爭執,他日趨頑固的頭腦,讓他感到後悔,他想起了那個少年絕強的眼神,他打他時,他充滿仇恨的,倔強的眼
神,此時此刻他才看明白那眼神裏麵隱藏著什麼,那是他年輕時候曾有過的眼神,那樣的眼神比起他年輕時候,也許更甚,他感到畏懼,第一次為這個家的未來趕到
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她不知道這個家的未來在哪裏,不知道那個少年會帶著什麼樣的感情回到這片土地上。蘇言每次唱完歌之後,都會轉過去看看外公,外公的
神色悠遠而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蘇言常常陷落在那些帶了悲傷情緒的神色之中,那種看向前方的空洞眼神,那種勉強而蒼老的笑容,帶給她一種她無法抵抗的
悲傷,過去,現在,和未來都交織在她的腦海裏,而她拚命地奔跑,卻始終找不到出路。屋子裏又傳來了鋼琴聲,流暢而歡快,是她沒有聽過的曲子,蘇音四歲開始
學鋼琴,現在鋼琴彈得越來越好了,她記得她很小的時候也學過鋼琴,她媽媽說她有音樂的天賦,六歲多的時候讓她斷斷續續地一年,後來家裏破產就沒有再學下
去,她學得很慢,學了一年,才學了一首曲子,有時候家裏沒有人,她打開琴蓋,手指在黑白鍵盤上流淌,她居然還能彈出當年早已忘了的童謠,她不知道她媽媽說
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有機會一直學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會有自己的一技之長。“外公,你還想聽什麼?”蘇言抓起外公的手,快樂地問他,笑容和遠處的夕
陽一起融化在溫暖的空氣中。外公搖了搖頭,露出淺淺的笑容,神態安詳。蘇言花樣的年華就在外公安詳的神態和蘇音童稚的笑臉中漸漸走向了尾聲。外公的年齡已
經很大了,車禍和常年的臥病在床讓他的身體機能加速萎縮,他好轉的情況持續了近兩年,他自己也明顯感覺到力不從心,臨終之際,他把家裏的人都叫到了房間,
他依舊不會說話,他向蘇言示意,蘇言立即明白了,“外公想見他的律師。”她向大家翻譯,外公微笑著點了點頭,蘇秦立即打電話把律師請了過來,外公讓其他人
都出去,隻留下蘇言和律師,律師來了之後,蘇言聽從外公的吩咐,讓律師把之前訂立的遺囑拿出來,接下來外公傳達的意思讓蘇言也嚇了一跳,她坐在外公的身
邊,長久地沒有說一句話,她不知道外公為什麼要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是她很清楚這個決定會給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帶來怎樣的災難,而這場災難無法給無法給任
何人帶來好處,任何人都不能。“沈老先生說了什麼?”律師見蘇言好久都沒說話,便主動問她。蘇言呆呆地搖了搖頭,看著外公蒼老的神情,好一會兒才說道:
“我不知道!”外公皺著眉頭,神情痛苦,他更加努力地向蘇言傳達他的意思,蘇言卻隻是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蘇言很痛苦,不住地搖頭,她雙
手緊緊地抓著輪椅的邊緣,骨節泛白,雪白的皮膚下青筋暴露,蘇言搖著頭,第一次她明白了拒絕財富是一件如此艱難而痛苦的事情。沈妍在房間外麵呆得很不安
心,她不知道房間裏麵發生了什麼,仔細回想起這兩年她的父親對蘇言和蘇宸態度的轉變,她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她不管他父親的指令,強行打開門進了房
間,她看到她的父親正表情扭曲地跟蘇言傳達著什麼。“我爸說什麼了?”沈妍直接問一邊的律師。律師搖搖頭,“不知道,沈老先生好像想表達什麼,但是我們都
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沈妍看了看自己的父親,過去抓住他的手,安慰道:“爸,你太累了,事情我們都會處理好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女兒的話並不能讓他
寬心,他搖頭搖得更加激烈了,他極力想否認女兒的話,他看著蘇言,有某種哀憫,祈求的眼神看著她。“我爸到底想說什麼?”沈妍也失去了耐心,她心裏有某種
強烈的預感,冰冷的語氣帶著責備。“你冷靜一點。”蘇秦過來抓住沈妍的肩膀,擔心她的言語行動傷害到蘇言,刻意將他們兩個隔開,安撫好沈妍之後,又轉而對
蘇言說道:“小言,告訴爸爸,外公想說什麼。”“我不知道。”蘇言依舊搖頭,連番地逼問,蘇言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所有人走後,蘇言留了下來,外公閉著眼
睛,沒有看她,神色異常疲憊,蘇言很感激他,在他生命垂危的時候,還在想著她的後半生,也許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再考慮她的後半生了,甚至她自己也不敢考
慮,唯一為她人生著想過的媽媽已經去世了,她的人生也許就隻能這樣,直到終結。蘇言不知道說什麼,看著外公睜開了眼睛,她也慢慢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十分
誠懇地安慰他:“外公你放心,我跟周阿姨不一樣的,你不給我錢,我也會一直照顧你的。”蘇言說著,卻隻見外公閉著眼睛痛苦地搖了搖頭,他沒有再睜開眼睛看
她,蘇言不知道外公搖頭的含義,她不理解,他這麼做的良苦用心,這份良苦用心直到他死也沒有人明白,最後隨著他一起埋入了黃土,在這廣闊的天地之間,像他
的短暫的生命一樣,隨風而逝。大學畢業後,蘇宸順利保送研究生,研究生期間出國交流一年,這一年蘇言的腿奇跡般地好轉,她意外地擺脫了陪伴她十八年的輪
椅,雖然天氣炎熱的時候,她還是會像以前一樣雙腿無力,但是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疼痛,也不會出現那些可怕的魚鱗,蘇言將這一切歸功於外公的在天之靈,為此
她每天睡覺前都要對著窗戶拜一拜,以感謝外公的大恩大德。隨著蘇言腿的好轉,蘇秦開始考慮女兒上大學的事情,他找以前的同學幫忙,十八歲蘇言順利地進了本
市最好的大學,編在一個叫孫啟真的老教授名下,老教授教數學,蘇言順理成章地學起了數學。最初蘇言對上學這件事充滿了期待和幻想,學校生活隻在她的夢裏出
現過,她滿心以為,她終於可以告別家庭教師,然而學校生活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順利,她的數學一塌糊塗,上課老是脫線,要麼就是處於昏昏欲睡的邊緣,蘇言
從小就不是嗜睡的人,可自從她的腿開始好轉之後,她的睡眠時間就比以往要多,有時候蘇言甚至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心裏空空的,每次睡醒,摸到自己的
心髒還在砰砰跳她都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跟蘇宸生活了那麼多年,蘇言的數學絲毫沒有受到任何熏陶,大多數時候,她在及格線的邊緣,偶爾有時候也會掛科,
蘇言雖然沒有在數學上下特別大的功夫,但是也不是插科打諢的人,隻是因為在她以前的家庭教育中,數學、物理這些需要邏輯思維和演算的問題並不被看得很重,
她那時候抱著一輩子在輪椅上度過的心裏準備,抱著一輩子這樣遮遮掩掩地度過的準備,也沒有在這方麵下任何功夫,每每當她想著隻能獨自在輪椅上度過後半生,
她就不能忍受她還要數學、物理這種枯燥無謂的東西來給她艱難的後半生增加負擔,因為蘇言以前的錯誤估計,讓她的大學生活變得格外艱難而晦澀,可是蘇秦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