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滿將手中的筆轉了幾圈,百無聊賴地靠在窗邊望著烏雲密布的天際像是在謀劃某場新的陰謀。這幾日的寒流甚為嚴重,天際總是被烏雲蒙上個徹徹底底看不到陽光。他似乎就安心在白家待了下來,每天很少出屋隻是坐在桌前鑽研自己的暗器,白自天若是來看他也就說兩句話。至於其他人,他連眼都不屑於抬。這算不算是歸順?他不知道,至少在白家待著還算可以滿足他的需求那麼就先這麼維持著。白自天一時半會不會對自己喪失興趣,除非他能找得到一個更精妙的暗器師,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沒有一年半載是找不到的。
門被推開後他也沒回頭,能進的了這屋的除了白自天也沒別人了。大概現在已經到吃飯的時間了吧?總之這麼久以來他一直推脫說身體不好沒去過白家的餐廳,更別提把白家的夥計們認一遍了,就連許揚這名字有時候他都很難和那個容貌嬌豔的女子對應起來。他安靜地看著窗外,想等著白自天把碗放下然後出去,他好接著發呆的同時弄一弄他的暗器。肩膀上卻忽然搭了隻溫熱的手,轉頭看到白自天帶笑的臉的時候他已經沒了最開始的厭惡,扯了扯唇角權當是對入侵者笑了下,“什麼事?”
白自天好笑似的伸手去拽了下他束在腦後的短馬尾,眯起眼笑得無奈,“我說你是真不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啊?”說著他利索地摸出手機在蕭滿麵前一晃,蕭滿才意識到今天已經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了,不由得還是有些發愣,記得最初認識白自天的時候大概是十一月末那幾天吧,那家夥一見麵就開始對著自己動手動腳又是講黃段子的,而那時候自己也真是沉不住氣,都沒能探清楚許揚底細就貿然扔了暗器,結果反被所傷也算是理所應得。隻是白自天救了自己這事讓他雖是對於白自天的輕狂舉止耿耿於懷,卻也實在冷不下臉來了。
他眨了眨眼睛似是困惑地盯著白自天看,深沉的墨底也泛起了幾縷微光,“你想說什麼?”除夕了,新一年。哦,那又能怎麼樣?灰區裏的日子該過還是要過,什麼不同都不會發生,可能有人生有人死,有人愛有人恨,但是卻依舊是個守恒的整體。“新年快樂嗎?那你明天早上再說不是更好?”
白自天似乎是對他有些無奈了,直接從衣架上扯過一件大衣往他身上一披,拉起人就往門外走,“出去吃飯慶祝新一年啊!怎麼著您還想吃榨菜喝粥不成?我可先說好白家的夥計從今天上午就已經給放回去愛去哪兒去哪兒了,你要吃榨菜喝粥也沒人給做了啊。別指望爺,爺看起來哪個細胞是會做飯的樣兒?”感受到蕭滿的抗拒,他也猜到應當是不願見他手下那些夥計,畢竟蕭滿無論怎麼說都還不是白家人。和許揚的暗中同盟有來有往不同,蕭滿與他之前甚至一直是對立的關係,性格又不像許揚那般豪爽仗義,讓夥計們很快地去接受這麼一個人怎麼也有些費勁。“沒有別人,就我們。”
“那許揚?”蕭滿完全是把自己處在了一個電燈泡的角色上,甩了甩白自天的手還是沒甩開隻能任由他拉著,白自天的手心灼熱的溫度包圍著總是冰涼的手腕,連脈搏都開始激動一般跳動得更快。盡管自己隻是去當個電燈泡圍觀下那兩人秀恩愛,心裏某個地方還是不好意思承認地有些欣喜冒著泡破開冰麵浮上來,像是淺紅色的活潑潑的小魚。
白自天停下來好笑地瞅了他一眼,揉了一把他的腦袋惹得對方冷冰冰的一眼瞪視卻也沒在意,“什麼許揚呀?她自己回許家去了,她那兒夥計們有不少沒家可回的,聚在一起怎麼都好過點。就我和你,兩個人,真的。”他拍了拍蕭滿的肩膀示意他看著自己的眼睛,那雙微圓棕褐色眼睛像是動物園裏的虎豹,此刻看著他的時候流露出來的卻是溫和與暖意,“誒,蕭滿,說真的,你剛才那句話說的跟個拈酸吃醋的貴婦人提起夫君小妾時候一個德行。怎麼,真看上爺啦?”
他帶著逗弄意味地刮了刮那蒼白消瘦的臉頰,果不其然看見一層紅暈泛了起來,蕭滿翻了個白眼給他甩身就走,把樓梯踩得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響聲來。嘖,小孩子還是小孩子,他心情很好地看著那人挺直的背影,點了顆煙很愜意地抽了一口,眯著的眸子裏看見蕭滿轉過頭看自己一眼,煙霧迷茫之中那雙深墨色依舊安寧如雲端渺渺菩提。“誒,開玩笑呢。我說你是看上爺的身體還是看上爺的心靈啦?哎,你說一個人長得帥身材好又幽默開朗寬容大度,是不是也是個苦惱啊?”
蕭滿下著樓梯就聽得後麵這麼一句幽幽飄來,腳下一空險些把自己的腰閃著,誰給他的臉啊?還長得帥身材好幽默開朗寬容大度,他跟這幾個詞哪個沾上了邊兒?腳下加快幾步卻隻聽得後麵本來還慢騰騰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索性賭氣似的停下步子等著他來撞,卻隻被一雙厚實的手臂圈緊。“搞什麼呢你!”低音炮就在耳後發射攪得酥酥癢癢,他心下一急拿了手肘去戳白自天胸膛,整個人卻都被掰過來成了一副吊死鬼般七擰八歪的姿勢。
兩人這麼對視了一會兒都笑了起來,兩個叱吒黑道的人物此刻在樓梯上打打鬧鬧跟兩個大學生區別真是不大。如果在外麵的世界裏他們其實也不過就是一群年輕人而已,愛瘋愛鬧,有一起哭哭笑笑的朋友。隻是最平凡的那些喜樂哀愁,怕是很少有機會能體驗到了,旁的不說,就是這白家還有幾個夥計在,白自天都不會大白天就跟蕭滿在樓梯上鬧起來的。“行啦,不逗你了,走了小毛驢!”白自天放開蕭滿,拉了拉他脖子上的黑色圍巾還孩子氣地抖了幾把。蕭滿在背後又給他翻個白眼,也不知道這是誰給他的圍巾,說自己像驢也得找個好點的驢繩啊!
空蕩蕩的灰區街道上很快多了兩個穿著黑色羽絨服並肩而行的年輕人的身影,稍微個子高些那個總帶著笑逗弄另外一個,然後被毫不留情一掌拍開。昨夜下的一場雪覆蓋在青灰色地磚上還沒有被太多人踩過成了一層安靜的白,天灰地白茫茫蕩蕩間仿佛就剩下這麼兩個人一般。冬日裏帶著霜雪氣魄的風在長街上打轉,不知道是那家飯店格外具有中國風地在門口用紅繩係上了一串隨著風叮當作響的鈴鐺,再聽不見兩人的腳步聲,隻有兩行雪跡如飛機掠過流雲留下的白色長浪綿延向遠方。
白自天這次卻還真沒食言,領著蕭滿進了家火鍋店,裏麵熙熙攘攘聚了不少大都是一塊兒來跨年的親友。他們找了個靠窗子的二樓小包廂鑽進去,從落地窗之中看得到待會兒將在空中綻放的焰火。蕭滿坐在一旁看著白自天忙活往鍋裏扔東西像個照顧弟弟的哥哥,雖說他清楚這形象跟白自天實在沾不上邊。因為是不知道他口味白自天要的鴛鴦鍋,吃不吃辣都可以接受得了。
他原本是不愛吃辣的,可是看著白自天脫了外套吃的兩瓣唇微紅,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汗珠的樣子卻也覺得辣菜甚是誘人,伸了筷子從他筷子邊兒上夾了一塊肉走,瞧著白自天帶笑神色似信非信咬下一口。那味道剛開始隻覺得舌尖一陣刺痛,像是有千百萬根針在細細麻麻地紮,他狼狽地喝了一口冰雪碧算是讓不住抱怨的舌頭鎮定下來。對麵白自天早就撂下了筷子撐著頭笑眯眯地看著他一副窘態可掬,蕭滿瞪了一眼,用力將筷子在盤子上戳齊,拿出用暗器的功夫電光火石般從白自天筷子底下打劫一塊肉走。
白自天抿著唇笑著隻覺得他這副模樣好玩,從旁邊架子上拿了一小碟麻醬放到他手邊權當是解辣了,“不能吃你別吃啊,真是,你總好這麼硬逞強。”他指的自然是兩人初相遇時候蕭滿明明自知打不過白許二人聯手還硬要動手的事兒。蕭滿哼了一聲賭氣似的把肉往嘴裏塞,第二口吃下去的時候唇齒竟已適應了那刺激性的感覺,反而覺得別有一番麻辣鮮香的誘人。如此幾口之後他竟是連雪碧都用不著喝了,直接從辣鍋裏夾了肉便吃,而那半個清湯鍋底就十分寂寞地被冷落在一邊咕嘟咕嘟冒著泡,上麵浮著的也就是幾片白菜葉。
兩人正難得平靜地吃著,忽然下麵就有玻璃器皿砸碎的聲音與女子尖銳的哭喊一起刺入耳膜,中間夾雜著似人似獸的吼叫聲。二人對視一眼,白自天掏出槍來先一步堵住二樓的樓梯,蕭滿拉開窗簾看向外麵——滿街都是湧動的人影,有些狼狽奔逃的逃命者後麵追著的粗看似乎也是人,然而借著天際還沒有完全黑暗下來的一絲微光,他看見那些追趕的人四肢變得異常粗大,青麵紫唇好似神話之中的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