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安易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微笑的樣子。

“其實,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要以為這個世界在欺淩你啊。我不知道你們家到底是有什麼不幸,也不知道你到底在這裏有什麼回憶這麼放不下,但是你不要把自己鎖起來啊,其實會有很多人想幫助你,想陪你,你不要拒絕的啊。”鄭日佳一如既往輕鬆的模樣,字字句句溫暖著倪安易。她看上去高傲的外表下,其實有著這麼柔軟的心靈,她對事事無所謂的輕鬆的態度,卻像無意間盛開的花兒一樣,在陽光下顯得那麼溫和。

“你看那邊,”鄭日佳抬手指了指不遠的中心醫院,說,“我晚上還要去呢。我爸前年出車禍啦,撞成了植物人,就一直在醫院裏躺著呢。我跟我姐每天輪流照顧他。雖然我姐在銀行工作,但是既要養我又要支付我爸的醫療費。植物人很花錢的啊,所以我媽也去了沿海那邊兒做點生意,不常回的。不過其實我爸還活著,我媽有我們倆女兒,我跟我姐還能吵架,其實就很好了啊!”

倪安易怔怔地看著那座建築上“中心醫院”四個大字,脖子有些發僵。

“這還是我第一次跟別人說我家的事兒呢。”鄭日佳小聲說。聲音似乎是一個字小過了一個字,最後的尾音幾乎吞進了肚子裏。但是倪安易聽的清清楚楚,每個字都重重的砸在心裏。

那天,倪安易覺得心裏好難受。大概從來沒有聽到過自己心裏有過這樣的樂觀的陽光的想法,父母對自己無視,最後離婚組建新家,除了給自己生活費跟學費,什麼都不過問地把他丟給嚴瑾,他以為自己很悲慘,沒有過愛,什麼也沒有。所以他緊緊把自己鎖在自己的牢籠裏,守護著自己的領地。

他不知道鄭日佳的故事比她的語氣沉重這麼多,可是她依然這樣開心的活著,重要的是,她依然在選擇溫暖著他。她從沒給別人講過的故事,一整夜盤旋在他的腦海裏,揮散不去。

他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覺得幸福,他學會了去喜歡一個人,下定了決心要去保護她,他感受到了來自自己那個牢籠以外的溫度。他好像變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安易,可以洗澡了。”嚴瑾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倪安易趕忙答應道:“就來!”

自己的聲音裏都能聽到幸福。因為他知道,自己是被愛著的。至少客廳裏就有愛著他的人。

“她是不是跟倪安易在一起了啊?”一個女生小小聲音地問另外一個正在照鏡子的瘦瘦的女孩。

“誰啊?”被問到的女孩兒對著牆上的大鏡子漫不經心地反問。

“嘖,鄭日佳啊!”

“……”照鏡子的女孩兒轉過頭,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個子不高,剪著齊劉海,眼睛很小,說不清為什麼,就是看上去惹人討厭,“鬱江,你管那麼多幹嘛啊。”

“哎呀陶陶,你不是跟她熟嗎?”鬱江聳了一下眉頭,做出一個可憐的樣子,“就告訴我嘛。”

被叫做陶陶的女孩兒張了張嘴,其實她也不知道鄭日佳有沒有跟倪安易在一起,沒聽鄭日佳講過。她重新看了一下鏡子,沒有理會鬱江,鏡子裏是她尖尖的臉,纏在一邊的鬱江,還有後麵一排廁所隔間。

突然正後方的隔間門打開了。鬱江往鏡子裏瞥了一眼,嚇得麵色鐵青,渾身都使不上力氣了一樣。陶陶轉過身,看著後麵的人,笑了笑,說:“日佳你真慢啊!”

鄭日佳站在隔間門口,她沒有紮頭發,烏黑的頭發散在胸前,眼睛裏透著一股殺氣,她死死盯著鬱江,沒有動身。鬱江一直背對著她,透過鏡子看著她。

“在沒在一起,是你該問的事情嗎?”鄭日佳冷冷地說。說完她走到鬱江身邊,擰開水龍頭,緩緩地洗著手,然後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若無其事地跟陶陶一起走出去。

回教室的路上,陶陶跟鄭日佳都沒有說話。陶陶突然問:“日佳,其實這些日子有好多人問我這個問題了。”

鄭日佳看著前方,正看到倪安易從教室出來,每次看到倪安易,她總是有種很興奮的感覺,鄭日佳沒說話,往前走了幾步之後,跟倪安易碰上的時候,她衝他調皮地笑了笑,倪安易親昵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長發。

“哎喲,發型!”鄭日佳捂住腦袋假裝生氣地叫了一聲。

倪安易無奈地聳肩膀,然後走開了。

陶陶看著他們倆。哎喲,他們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怎麼還會有這麼多女孩兒憤憤不平地來問自己這種問題呢。

“陶陶?”鄭日佳把胳膊搭到陶陶肩上,陶陶才從自己的想法裏醒過來,因為已經到了夏天,天氣很凶殘,她便推開鄭日佳的胳膊,說了句,“你都不嫌熱啊!”

“你想知道嗎?我跟倪安易?”在鄭日佳眼裏,陶陶其實是最值得自己信任的女生,她很單純,很忠誠,尤其對自己很忠誠,她從不跟誰出去瘋鬧,也不喜歡八卦,她關心的永遠是她能畫出多好的畫,乖得很。

“我?”陶陶有些訝然,不知道日佳為什麼這麼問自己,“嗯,我覺得你們倆挺配的啊,而且,特別和諧啊。要是能畫下來就好了。”

“啊?”鄭日佳看著她真誠的臉,拉住她的手沒讓她的腳踏進教室裏。她說得對啊。鄭日佳知道,自己很漂亮,八歲的時候就知道了,全世界她最喜歡模樣就是鏡子裏的自己;她也知道倪安易很耀眼,他頎長的身材,俊朗的外表,他總是把自己打理得幹幹淨淨的,就如同每個女生心目中所希冀的完美先生一樣,也有著同樣優秀的成績。她知道,他們看上去確實很相配,但是無法跟他一樣優秀,老師表揚倪安易的時候,她很開心,很驕傲,也有些不知道哪裏來的一絲自卑。

自卑,是她在前十幾年裏從來沒有過的一種人類情緒,她隻會讓別人自卑,也不遺餘力地讓身邊的人自卑,可能她不知道,除了陶陶,所有的女孩看到她都會滋生出自卑的情緒。

這是倪安易帶來的副作用?她原本喜歡他的是他淡淡的眼神,不可一世的樣子,本來她就帶著一種冒險的心理在讀他的內心,她有種欲望想要了解他,想要成為他的一部分。她果然是成功了,她居然走到了下一個關口,她得到了了他的關心、他的體貼、他的溫柔,有時候他允許她坐在自己身邊做作業,看他奮筆疾書時候的樣子,她才漸漸明白,他的前途很光明,重點大學,大公司。而自己,能做些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把陶陶拉住,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問了她一句:“你不覺得,我配不上他嗎?”

陶陶怔住了,她從來沒見過日佳把自己放在一個低人一等的位置。

“怎、怎麼會?日佳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陶陶有些組織不來語言,語無倫次地表達著自己,“身高長相都是絕配好嗎?而且你倆性格也比較搭的,他不喜歡說話,你又比較活躍,怎麼會說,怎麼說配不上呢?要說也是他……哎呀不對不對,總之你們倆絕對是一類的人種啊!而且……”

“陶陶,我是說……”鄭日佳聲音小了些,“他成績那麼,好……”

陶陶沒有說話,這場景實在可怕,鄭日佳居然自卑了。陶陶笑了笑,說:“日佳,我一直覺得,你這樣的人肯定是不一樣的,你的才能在書本以外。你不要這樣覺得,你們都是有才能的人,都是最優秀的人。”

是嗎。鄭日佳苦笑了一下,少有的覺得不自信。

下了晚自習,倪安易在教室門口等著鄭日佳,鄭日佳收拾好了書包走出來,北方夏天的夜有些涼,鄭日佳把兩條露在外麵胳膊抱在胸前,倪安易把手上長袖的外套遞給她,日佳接過來反著套在胳膊上。他的衣服上有些洗衣粉的清香,長而寬大的袖子擠在她的胳膊上,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日佳,今後你學文科還是理科啊,你都沒告訴我。”倪安易問。

鄭日佳其實完全不知道,文科理科都是一樣,一般般剛及格的成績,有時候還不及格。要不是家裏條件不富裕,也像陶陶一樣學個美術好了。對學習這種事情,鄭日佳完全是沒有頭緒,從前她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她很聰明,但是絕對不是願意把這點聰明花在學習上的那種人。她搖搖頭,說:“不知道啊。”

“那你總要選一個吧。”倪安易又問。

“到了要選的時候再決定行嗎?”鄭日佳隨便說了一句,心裏其實果然是在糾結著究竟學什麼比較好。

“早點想好了早點做準備嘛。”

“唉,你別問了。”日佳有些不耐煩了,更多的是有種覺得自己受了什麼侮辱的感覺。

“好吧。”倪安易也就收住了繼續的勢頭。

然後長長的沉默,鄭日佳不知道倪安易在想什麼,隻是她在衡量應該怎麼辦。文科嗎?恩,印象中不會比理科難,但是那就要跟倪安易處在不同的空間裏了,不行,要一直看到他才行。理科嗎?理科自己實在是駕馭不了,傳說中的背公式都不一定會做的題目會要了自己的命的啊。算了,果然隻能等到那一天再做決定了。

“安易,”她抬起頭,叫了他一聲,他也應了她一聲,她卻又低下頭,看著地麵,沒有說話,似乎又陷入了什麼思考。倪安易偏偏腦袋,看她似乎有心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