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聲儀正在啟動,聲響大得很,阻礙了我的思考。我聽著比我工作得久的老員工的指令,拿了三個無比厚且很髒的綠手套,然後在手套旁拿了個大刷子,那刷子也是老員工了,外表有了歲月的痕跡。“先衝洗兩下,然後這樣來回擦,像這些粘在試管上可以用刷子的另一頭把它刮下來。”運湘一邊示範一邊講解。
“哦。”我的回應顯得呆頭呆腦的。
屏靖也來到我身旁,池子裏的試管橫七豎八地放著,池子旁都是水,我看了看身上的白大褂,一股腦就伸進了池子裏,挑了根比較幹淨的試管,“這樣刷!大力一點,你太優雅了。”屏靖站在我旁邊又示範了一次,我很想認真地洗,可越認真反倒變得不認真了。看著池子裏的管子越來越少,我的白大褂也濕得差不多了,一想到父母比做這更累時便又平和了,不想與誰說什麼默默地洗,心底有個念頭,總會洗好的。看洗得差不多,我迫不及待地把那又厚又髒的綠手套扔回原處,小跑著到通風櫥前,從超聲儀中拿出兩支已經超聲清洗了三十幾分鍾的試管,用移液管加入十毫升的正己烷溶液後,心才定下來,不過時間真是挺神奇的,我來這裏工作也就一周的時間,一切都變得不再陌生,反倒變得自然而然了,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擔憂,還是隨遇而安吧。
中午十二點二十分,母親應該在廣州省汽車等著入站吧,天一連好幾天都熱得很,偏偏今天刮起大風,烏雲密布,我早早地把飯吃完,看了看表,不知母親上車了沒有,從門口的透明的玻璃向外看,天是灰色的,時不時會聞到一股雜草的味道,路上也是濕噠噠的,斜麵四十五度看那坑坑窪窪的路麵積滿了水,路人的鞋總能濺起幾顆水花,多虧了這水花溫度降了不少,手機顯示網絡不可用,看了母親的微信一眼就關掉屏幕,門外的雨突然變大了,傳來了很密集的雨水落地聲,我又抬頭看了看門外,天更黑了,時不時還能看見幾個路人,我的對麵坐著一個打掃衛生的阿姨,她很瘦,眼睛被她那瘦得凹陷的眼眶承載著,顯得眼球很大,她幾乎每天都會坐在那個位置上,戴著耳機,手拿一部五寸大的白框手機,一走進她她會對我笑,露齒的那種笑,這是我工作這麼久見過的最燦爛的笑了,現在的人也許都缺乏安全感,隱藏微笑不知從何時開始成了一種自我保護。門外駛來一輛標記著穗寶安全押運的汽車,雨依舊下得很大,偶爾還響起了雷聲,把那雨中行駛的車輛的聲音都蓋住了,我的眉頭不禁緊鎖了,我也沒有那露齒笑的力量了,但不是出於自我保護,是瞬間失去了微笑的力量了。
一部又一部的穗寶安全押運駛過來又駛出去,門外的風微微迎麵而來,我的眼皮有些重了,希望母親這時候也能透過玻璃窗看窗外的雨,順利回到外婆的身邊。然後我稍覺眼皮越發沉重,慢慢合上了雙眼,睡夢中祈禱。然而坐著閉目養神並不能很好的休息,睜開眼睛,拿起放在我旁邊的水瓶,喝了幾口母親臨出發前給我泡的羅漢果菊花茶,甜甜的,然後站起身來穿過了那寫著“實驗重地,閑人勿進”的大門,走在昏暗的走廊上,突然發現前處理室有個熟悉的身影,“建舞,你怎麼在這裏,不休息嗎?”見到建舞是意料外的事,“沒有啊,正好,等一下你幫我告訴曉玲,這個超聲要六十度。”建舞是我剛進來時帶我進實驗室的人,還幫我拿了件白大褂,她用筆在白紙上寫了要我傳達的信息,字體很秀氣,出乎我意料。
建舞和我一樣,個子不高,但處理事情的靈敏度和反應力是在我之上好多倍的,剛開始我會很想和她聊天,因為親切得毫無距離感,處事的幹練,頗有幾分賢妻良母的樣子,覺得很有安全感,不過後來我少了些主動,大概是發現她的幹練是伴著急性子的,她並不太喜歡溫順的綿羊。
“我平時都到外麵的,想著一天都呆在實驗室,中午不想呆在這兒,今天下雨了,我鞋都濕了,如果不下雨有時我會帶本書出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