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隻有一雙眼睛,卻看盡過去一切、當下一切和未來一切。你看得見太陽的瞳仁,卻看不準夜的眼。黑夜裏無所遁形,夜神之眼無處不在。沉溺於絢爛燈光,隻會讓你忽視夜眼的注視。
張陸琪挨著床沿坐下,遞了條毛巾給張老太太。張老太太擦幹腳,伸進薄布麵的拖鞋裏,也不急著讓倒水。母女兩人看了會電視,到廣告時間,張陸琪問:“媽,昨晚來那人,我是說那個闊老板,是誰呀?聽他說,還是托旁邊姓單的幫忙,才找到你的。”張老太太仿佛打著盹,有一會兒才回神,“什麼姓單的。那是當年在N市時,你王阿姨的孩子,隻是人家孩子在老家讓爺爺奶奶撫養,沒跟著父母過去。”然後,張老太太像是岔開話題,像是自言自語,“眨眼的工夫,那麼多年過去了。再見這個人,腦子裏盤旋的那點事一瞬間都來不及想,完全像是看個陌生人。”“是以前廠裏的人嗎?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張陸琪歪著頭回憶。“更早的事情了。他竟然跑去了南邊。不出意外,那會兒是想跑香港去。如今外麵轉了圈回來,恍如再世為人,一身金皮晃得人睜不開眼。”聽不懂張老太太的話,張陸琪依舊準備發揮纏繞功。
不料張老太太不像往常那樣慈愛,直接說到:“琪琪,其實你一直知道我不是你親生母親。”陸琪果然嚇了一跳。可是也很快恢複過來,“是啊。您一直也沒瞞著我那。”張陸琪小時候就一直聽到外麵議論母親可能作風不正派——探次親就帶回來這麼個半大孩子,還說是親戚家困難,讓她養,可誰信那!孩子怎麼就跟了張姓?不過張陸琪從來不覺得這是個所謂問題:自己的父母舍得把自己讓給別人養,養母當自己親生的,當然要跟著她的姓。“媽,我隻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年輕時候,滿廠大姑娘小媳婦,哪個有你漂亮?還懂英語。還給我講外國故事。我嘴饞了,你還背著人偷偷上山給我獵野味。給我做的衣服也時髦,不像她們的那麼土。”張陸琪想起以前,全是快樂的事。歎口氣,“媽,你不用羨慕別人。你就是沒趕上好時候。憑什麼那些人對你指指點點。就是那個姓單的媽,最讓人煩了。書記都沒有找你麻煩,她憑什麼老找你談話?就她最得勁。”那倒是,張老太太心裏想著,不管是抓大放小,還是為了靜觀其變,書記對她都保持著客氣。漲工資等待遇也都按著規矩來。
“算啦——”張老太太不無傷感地說:“我老了,你也不小了。過去的事,高興的,就多想想;不高興的,就忘了。多看看眼前。”可看著這簡陋的屋子,張陸琪的心情更低落了。“原以為火山死了,卻隻是休眠了;原以為是出啞劇,卻是一場坐山觀虎鬥。”張老太太喃喃道。張陸琪不理會了,從昨晚開始,張老太太情緒就有點波動。隨便換了幾個台。沒什麼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