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幸運擁有妹妹,這種幸運不是獨生子女所能體會得到的。也很感激一路顛簸,能夠彼此為伴,雖然年齡上妹妹不占據什麼優勢,很多時候做的很多事,不被親情理解,在她能力範圍之內無法幫我分擔。然而有那麼一個人的存在,能夠讓你浪跡天涯海角,時時刻刻牽腸掛肚,手中有一個梨,也思量著要分一半給遠在天邊的這個人吃。愛的力量,在彼此心中互為支撐,在這個荒涼的世界中,還有什麼比這種存在更加寶貝的呢?

還在溫飽中求存的人,任何自我價值的實現都不抵一枚富含蛋白質的雞蛋珍貴。年輕的老餘在我眼裏有著多重身份,讓我印象深刻要屬“打鐵匠”。不管外人如何評價老餘的剪刀,我至始至終堅定不移的以為那是全世界品質最好的,是老餘親手一下一下,混著汗水打出來的。

老家工作室裏至今擺放著當年老餘工作的工具,如今早已鏽跡斑斑,麵目全非。砂輪機、大號鐵錘、虎鉗等等叫不上名字的工具,應有盡有。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打鐵的火爐旁邊還留有當年用過的煤渣,我想,年輕時的老餘想必為這個工作室花了不少心思,也曾有過壯士誌滿,憧憬人生的心情吧!

在農村,村民們任何生活垃圾都自行處理,能燒的一把火在稻田裏燒個精光,連渣都不剩。奇怪的是,我從來沒燒過東西,但那些屬於我的,穿過的、用過的、玩過的、童年有關於我的一切,現在一樣都找不到了。廚餘垃圾則是等到日落黃昏,同村大嬸會挑著擔子倒走我家竹林前一大家子製造的一大桶殘羹。大概隔兩三天,大嬸就會來一次。人家多環保啊,再看看周圍,簡直無法對比。

我一直認為自己擁有不死之心,最脆落的時候,就是我最強的時候。猶如天賜的能量,取之不盡,用之不完。我想這一點應該是年輕時的老餘遺傳給我的吧。老餘吃完飯,會躺床上午休一個鍾,或者在院子裏曬會太陽,就進到工作室,每天從早到晚一直在工作,因為需要趕在規定日期內把貨加工好。那時候,我覺得爸爸是超人,媽媽是慈母,而我就是公主,萬畝田野的掌門人非我莫屬。

老家廚房吊頂是用砍來的原木,撕開樹皮刷上一層防蟲蛀的無色漆做的。我們家到底都是人才啊,每一棵樹都差不多大小,橫在梁頂。手巧的爸爸在廚房,為孩子們做了一個蕩秋千,粗粗的長繩繞過橫梁自然下垂,繩子兩端綁上一塊用尾料做的木板,同樣刷上無色漆,老餘在木板兩邊各鑽了一個小洞,把繩子係好,一個秋千就大功告成了。我的童年,除了坐在稻草堆上吃烤地瓜外,一半是在秋千上渡過的。

所謂的童年實際上在母親離開的那天就已經鎖進棺材裏,被永遠地埋在地底下。如今早已經不知所蹤,或許早就腐爛、生鏽,變成了大地的一部分。我一夜之間長大了,那個蕩著幸福的秋千,後來也拆掉了。

那段我稱之為“童年”的時光,應該算是迄今為止,我的情商達到巔峰值的時段。見到男的就叫叔叔或哥哥,女的就是阿姨或姐姐,老一點叫爺爺奶奶,簡直將“叫人藝術”推上了一個嶄新的台階。當我麵前出現一個人,我會迅速啟動雙眼,掃描信息,大腦接收指令立刻處理並作出正確的判斷,學會怎麼“叫人”是我贏得大人好感的第一步。那段快樂的童年,得到的溫暖足夠我回味一輩子了。

老餘和母親映像中在一起的日子也就幾個場景。老餘出門回來,帶回我們最愛吃的福州魚丸,一家人在秋千廚房裏享用熱氣騰騰的食物,大家吃得滿足、開心。除了吃飯的場景和照顧我吃藥,似乎回憶不起還有其它關於她們相處的畫麵。所以我全部有關完整的回憶,一概落在秋千廚房裏,灶邊爐台上。老餘和母親為數不多的吵架,我用力回憶也隻有兩段。

老家的廚房夠大,相當於現在樓盤裏一套小兩房的麵積。老餘辛辛苦苦打拚,總算賺了些錢,花了大手筆購置全新的家具,還為母親的媽媽,外婆家修建了房子。話說回來,當年的漆工技術真不賴,哪裏是現在的豆腐渣工程可以比的。幾十年了,凳子依舊銀光閃閃,沒有掉漆,誠如那幾年的溫暖,永不褪色。

有一天她們吵架了,老餘拿起砍柴的彎刀,用刀背打母親。女人,永遠打不過真正的發怒的男人。還有一次是在夜裏,老餘和母親吵起來,我躺在地上,故意讓她們踩到自己。嗯,僅有的兩次吵架和後來母親的回憶對上號了。

當時老餘為了養家一年出門好幾趟。家裏的茶園一年有兩季收成,上學就是上學的美好時光。到了暑假連母親也要從早忙到晚,每天采好幾籮筐茶葉,曬得兩個臉蛋紅撲撲的。各忙各的,老餘和母親很少同時陪伴我們。

母親後來回憶那兩次吵架的畫麵,總是歎息,你還能看到明顯的淚痕。傳統到骨子裏的老餘以為母親和村裏某人曖昧,老餘性情匡正不相信母親辯駁,兩次吵架就是因為這個誤會。或許頑固的老餘像電視劇裏扮演一家之主的霸道總裁一樣,隻是為了挽回尊嚴而小懲大誡。母親卻覺得很委屈,時至今日,她第一次跟我說起那段往事,眼睛裏是含著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