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芽2(1 / 2)

有一次,爾朱叉羅從聖山回來,柳芽拉著他的手,到佛龕前,指著佛龕裏的一塊牙形玉石,說柳芽想要。這塊玉石,是很久以前,契胡的一位祖先,從南朝帶回來的,叫作鯨玡。這塊叫作鯨玡的玉石,乍看去便如一根野獸的獠牙,但是,在四月的夜晚,這塊玉石會化成一曲高亢而渺遠的歌聲,在水晶一般的夜色裏繚繞盤旋,這歌聲透明如水、空靈如玉、鋒利如刀,契胡人從夢中驚醒,茫然若失,他們尋找了很久,才發現鯨玡的秘密,因為當鯨玡重新由歌聲變為玉石時,渾身都沾滿了露水與月光。契胡人把鯨玡供在了佛龕上,在每年的四月,他們總是徹夜不眠,一整夜一整夜地,聽著那歌聲由大地猛地衝上夜空,又直直地墜下,在草尖之上激蕩,直到歌聲止息,他們才精疲力竭地倒下,然而,一旦那歌聲再一次響起,他們就會像一隻受驚的鹿一樣從地上躍起,豎起雙耳,生怕錯過了某一個音節。

爾朱榮召集起所有的契胡人,說出了柳芽的要求。沒有人反對,所有人都認為隻有柳芽才有資格做這塊玉石的主人,於是爾朱榮從佛龕上取下了鯨玡,交到了柳芽的手上。柳芽把鯨玡當成發笄,即便睡覺時也戴著,在爾朱叉羅與柳芽相愛的時候,鯨玡就會化成野火一樣的歌聲,在氈帳裏低沉而熱烈地回響。

在從秀容川到洛陽的路上,爾朱叉羅和柳芽無法抑製他們火一樣的激情,常常,他們走著走著,就落在了後麵,於是爾朱叉羅讓馬兒躍過路邊的小溪、溝壑,向深山裏走去,去尋找那蝴蝶一樣的寂靜,他們在樹上、在山石上、在溪流裏……在一切他們忍不住要忘情地相愛的地方,忘情地相愛。

一直到黃昏日落,他們才從激情中蘇醒,跨上馬背,在無邊的暮色中,他們讓馬兒像風一樣馳騁,追上正在為紮營而忙碌的契胡騎兵們。

有一天,在暮色中,他們遇上了一個小孩,他穿著黃布衫,臉色亦是蠟黃,阻住了爾朱叉羅和柳芽的去路。讓人不解的是,柳芽竟被這小孩嚇得渾身發抖。“哈哈哈!”那小孩尖聲笑道,“不知死活的畜生,總算讓我黃虐兒找到你啦!”他猛地一躍,伸手向柳芽抓來,柳芽緊緊抱住了爾朱叉羅,她發間的鯨玡伸出一道蛇信似的微芒,忽然暴長,鞭子一樣地抽在了黃虐兒手上。黃虐兒驚叫一聲,他的手眨眼間便被燒成了黑色,他反身退走,一路尖嘯著,所經之處,山石飛上空中,樹木斷裂、傾倒,巨大的聲響在山穀中回蕩,直至爾朱叉羅和柳芽走出了十裏之外,仍聽得到。

柳芽再也不願意離開騎兵們了。爾朱叉羅的心中充滿了疑惑,而柳芽卻什麼也不願意說。白天,兩個人相互依偎著騎在馬上,沉默著,隻用淡淡的吻和輕柔的愛撫來表達他們心中的愛意,夜裏,柳芽蜷縮在爾朱叉羅的懷中瑟瑟發抖,那些恐怖的回憶在她的腦海中複活,使她的眼神失去了光彩,使她的嘴唇變得蒼白。“告訴我,為什麼?”爾朱叉羅不斷地問著她,但柳芽不斷地搖著頭:“爾朱叉羅會不要柳芽!”“不,是你會離開我!”爾朱叉羅惱怒地說,“告訴我,你是誰?你為什麼會來到我的身邊?”柳芽茫然地看著爾朱叉羅,重複著他的話:“你是誰?你為什麼會來到我的身邊?”有時,這樣的追問會持續一整夜,有一回,爾朱叉羅甚至忍不住打了柳芽,但柳芽仍然不願意說出事情的原委,“柳芽寧願爾朱叉羅打柳芽,也不願爾朱叉羅知道一切!”她抽泣著說。

黃虐兒第二次出現,是在十幾日之後。他站在半山腰一棵柏樹上,隨著樹枝一上一下地起伏著。契胡騎兵停下了,驚慌的情緒悄悄地在他們中間蔓延。忽然,黃虐兒從半山腰上直衝了下來,像一道黃色的煙塵。騎兵們一碰到黃虐兒,就連人帶馬翻倒,馬兒嘶鳴著想站起來,而人則渾身顫栗著在地上翻滾。眨眼之間,黃虐兒就衝到了爾朱叉羅和柳芽馬前,他再一次向柳芽抓去,爾朱叉羅看到那隻手已被燒得隻剩森森白骨,鯨玡的光再一次抽在那隻手上,那隻手“哧”地一聲,在一團黃白的火焰中消失了,但黃虐兒並不後退,而是再次躍起,用另一隻手向柳芽抓去,但那隻手也被鯨玡燒成了灰燼。黃虐兒呆呆地站在馬前,似乎無法相信眼前的現實,他的眉毛豎了起來,騰身躍起,向柳芽和身撲去,鯨玡的光芒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在空中停住,火從他的身體中燃起,他在距離爾朱叉羅和柳芽不到一丈的地方“嘭”地爆開,殘軀四散,尚未落地,就已被燒成了灰,隨著山風飄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