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時間是治愈傷痛的良藥,因為時間會將悲傷的記憶衝淡,果真如此的話,我應該放得下所有的過往,重新接受一段感情。可是時間在我的麵前無能為力,這樣頑固的病人她斷然是想不到的。姍姍一家搬走也已過了三四個月,我的對麵住上了新鄰居,是四個剛剛大學畢業的男生——也隻有這樣初出茅廬的小夥子是沒有忌諱也最膽大的。他們見我都很親切地打招呼。常常聽到他們的屋裏傳出電吉他和爵士鼓的聲音,又是一群搖滾青年。也許是對門陽氣太重,我的膽也壯起來,一個多月來睡眠質量特別好。到辦公室的時候蘇菡老纏著我問我最近吃了什麼保養品。
“太太口服液。”問多了我就這樣回答。
“不是吧。”她撇撇嘴,“你又沒結婚,怎麼會喝太太口服液呢?”
“誰說隻有結了婚的女人才可以喝的啊?”
她聳聳眉,自覺語失,又補上,“我的意思是說,你看起來這麼年輕,不需要喝更年期女人喝的東西來保養。”
“哎,我什麼也沒喝,眼袋都成煙袋了,哪裏還年輕?”我邊說邊幹著手頭的活,“你啊,趕緊開工,老板來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她吐吐舌頭走了。我吐了口氣。我自覺很好,不需要人照顧,難道單身也是罪?可能也是自己太敏感,別人說什麼都以為是在影射你的大齡單身狀態。多虧還可以寄情工作,不必每天無聊到隻思考感情問題。
下班前到附近超市買了幾包金麥郎方便麵,盤算著家裏還有些新鮮蔬菜,又可解決一頓。吃泡麵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它熱量又大又沒有營養。可是我把它認定為單身生活不可少的食譜。允許自己小資一下地坐在地毯上吃著泡麵,聽著勃拉姆斯D大調,同時看著《PrideandPrejudice》,再好也沒有的體驗。如果我已經當了媽媽,肯定每天為了小孩焦頭爛額,要知道,我最不擅長的就是照顧別人。我當然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喜歡小孩,可我不喜歡照顧小孩。所以,上帝讓我單身是對我的眷顧。我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一打開家門,我從高跟鞋上下來,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放下包開始做晚餐。等我放了音樂,把熱騰騰的麵端上來的時候,習慣性地查詢有沒有電話留言。
“Honey,猜猜我是誰?……猜出來了沒有,還沒猜出來啊。不管這麼多了,明天早上不用上班吧,周六哦,中午12點到首都機場來接我吧,隻能提前不能遲到啊,我隻有三個小時的轉機時間。Seeyoutomorrow!”
除了潘妮,我的朋友裏再沒有誰是這樣說話的。她去年也是這樣從芬蘭飛過來,然後匆匆忙忙去杭州把她的兒子接過去住一個月再送回來。轉機的那三個小時要在機場召見了我。她算是個徹頭徹尾的幸運女人,活得瀟灑而燦爛,生活仿佛她手中的水晶球,任她使喚。她每次嫁人都會隆重地通知我,迄今為止我已經接到了三張喜帖,一張比一張豪華。但是,除了第一次以外,我都沒有參加。那年我才22歲,她也是。她嫁給了一位對她照顧有加的師兄,這段婚姻帶給她一個兒子,可終因丈夫有外遇破裂。第二次披嫁衣時她26歲,對象是個做首飾買賣的香港人,比她年長16歲,兩年後她因為不肯生育而離婚,分得了數量可觀的財產。四個月後,她第三次走進禮堂,挽著一個芬蘭農民的手臂——他擁有的農場可以讓她隨意騎馬馳騁,農場上的奶牛每天能夠為她提供幾個浴缸的牛奶洗澡,隻要她願意,她甚至可以乘坐私人直升機俯瞰整個芬蘭,而且,她不需要生孩子。她去年對我說,芬蘭的空氣很實在,飛到高處也不覺得稀薄。
我看著那碗麵,不僅想起一句法文“C’estlavie”。
我知道潘妮看不得女人裝扮馬虎,特意把我最昂貴的一條灰色真絲長裙拿出來,配了一件乳白色的高齡絨衫,再套上我那件束腰的黑色呢子長風衣。對著鏡子照照覺得十分完美,飄逸的黑發和衣服搭配也相得益彰,這回肯定能經過她挑剔的目光。出門之前還試了幾雙皮鞋,最終選了一雙鑲有水鑽的黑色皮鞋,然後信心滿滿地奔向目的地。
潘妮的出場比去年更驚豔,在敞開的華麗皮草下,紫色的低胸緊身連衣短裙勾勒出優美的線條,歐式禮帽偏斜著平添幾分貴族氣質,腳上精致的高跟鞋恐怕也限量版的。如果有個助手在旁而不是她自己拖著那個LV的小箱子,周圍的人一定會以為她是明星。如果周圍有堵截明星的狗仔隊肯定以為自己漏掉了什麼重要航班信息,先對她狂拍一陣再說。她的光環實在耀眼,而且她的作風也從來不低調,“Laylow?嗬嗬,我永遠也學不會”。
潘妮把禮帽摘下,給了我一個結實的擁抱,笑說:“美女,身材好像保持得還不錯嘛!”
我伸手幫她拉過箱子,也笑著說:“比起你就差遠了。”
她咯咯地笑了,說:“損人不帶髒字哦,明知道別人當了媽身材走樣還嘲笑我。”
“過分謙虛等於驕傲,不會沒聽過吧!”
機場的咖啡座此時並不很滿,我跟著潘妮在一張緊靠玻璃牆的桌子落座。她點了一杯卡布奇諾,我則要了杯黑咖啡。那個服務生看她太過專注竟然要我們報了兩次單才聽清。
“其實有點不好意思,應該我去看你才對。”她眼含愧疚說。
“哪裏,我知道你看兒子心切,反正我也很閑,你不找我我就隻能在家裏發黴長蛆了。”
“也就隻有你肯來的,換作別人要當我擺大架子呢,”她接著問,“現在還一個人嗎?”
“你說呢?覺得我像戀愛中的女人嗎?”
“不像。”她半眯著眼打量我,認真地搖搖頭。
“哈哈哈,怎麼看出來呢?難道談戀愛的女人臉上會特別有光澤,還是眼裏自動放出愛的光芒來。”我被她的表情逗樂了。
“戀愛中的女人很少會像你這樣穿得一身灰不溜秋的。”她的語氣似乎頗為自己的一語中的自得,“你這身裝束是斯佳麗死了老公以後才穿的。”
此話雖不怎麼中聽,但是我知道她的直腸子,便笑答:“幸好我現在單身,假如我真的有男朋友,就拿你這話向他告狀去,控訴你怎樣詛咒他。”
“就是那個‘他’不存在,我才敢說的。今年三十了吧,還不趕緊把自己嫁出去,真想一輩子當老姑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