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在旁點頭道:“真要是心量大的修行者,能容三千世界,能容是非對錯,又哪會用咒害人呢?當是越用越方便了。”
這達摩克利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梅林受挫,固然有被咒反噬的原因所在。但也因為他從來自大,少受挫折,“我慢”極強,一旦這種引以驕傲的自信被打擊,那信心動搖得極度厲害,很難重新建立起來。而施咒與許多法一樣,“信”之一字,乃是個中第一要義。沒有信心,萬法莫提。
波旬聽到此論,心中暗道:“這群小孩子懂得啥?”他在場的時候,居然有人對同樣的事持有不同的看法,他心中立刻不爽起來。
轉頭看著玄穹,正要嘲諷幾句,忽然聽得小妲旯在一旁奇道:“咦,我怎麼覺得腳下有點熱啊?”話一出來,李照夕也跟著道:“是啊,腳掌心好像莫名熱了起來。”
玉靈子在旁點頭道:“嗯,以老道的看法,這個原因在於……。”他本來是隨口說話,但忽然自己也覺著不對,皺眉道:“老道的腳板心也覺著有些熱呢。”
波旬“哼”了一聲,對玉靈子嘲弄道:“不如用你的無極遊魂手試試,讓你的腳板心涼快下來?”
他修為甚高,早知環境有異動,但這異動尚對他無傷無損,因此他不想過多關注。餘者眾人大多比小妲旯、李照夕和玉靈子修為要高,也早已感知環境變化,但和波旬一樣,由於那異動暫時對己無害,也就不想理會。雖然明正天比較謹慎,微微感到害怕,但見眾人都沒有提出來,如果自己提出來,豈不是和玉靈子成一類人了?因此也就悶聲不語,暗暗體會罷了。
玉靈子聞言笑道:“波旬老仙,你對無極遊魂手了解真得很有限,嗬嗬,老道告訴你吧,這絕技的重點在於擒住對手,而不在於使人涼快。若要涼快,不妨找把大莆扇……。”
波旬知他一說起來定然沒個完,但他實在不屑以絕頂高手的身份去打擊一個他眼中的傻瓜,當下甩過一句“那你去找一把大莆扇吧”,同時趕緊扭頭對崔曉雨笑道:“曉雨姑娘,你那小白臉大哥到哪兒去了?還有,上次我給你提過的加入我門下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崔曉雨低眉搖頭不語,意思是說,這兩個問題都是否定答案,前者是不知,後者是不願。
波旬歎了口氣,道:“你們這群妖魔鬼怪,是徹底被小白臉給盅惑了呢,如此執迷下去,就算有一天終於醒悟過來,隻怕輪回就在眼前了呢。人啊,走上邪道容易,走上正道難啊。”
這群人中,個個都是自視甚高之人,一聽波旬這話,盡皆莞爾,大多在心中不屑。
波旬見眾人無語,也懶得多說,反正他門下信眾和眷屬極多,也無所謂眼前幾人是不是願意跟著自己。隻是他太看好崔曉雨,忍不住想多說幾句,又道:“曉雨姑娘,這修行一事,事關重大……咦,你背後的樹咋沒了?哎,這裏是怎麼回事?”
他這一驚,眾人方才低呼起來。那四周環境不知何時已在變化,原來的參天大樹、青草大地、和風光茫,在不經意間竟已沒入黑暗之中。波旬的驚語才過得刹那,那黑暗已深沉之極,眾人雖然距離相近,卻已無法相互辨認。
明正天頓足急道:“大哥隻要一會兒不在,就要出事!”齊巴魯似乎認可他的觀點,補上一句道:“是不是我們這群人的業障太深重了,到處都有冤孽來索債啊?”
玄穹從容笑道:“業xìng本空,智者能化惡因為善果,應緣酬緣是修行人的常事。”小阿菜微微愁道:“我種下的惡因太多,何時化得完啊?”
正在說話間,隻覺那黑暗中微微震動,無邊光明在震動中頓然而現,這光明刹那分sè,諸sè交融彙聚,同時分野劃界,種種天界空間形象竟次第而出。剛才的黑暗竟在瞬間變得光明無限。
眾人正在驚訝,卻聽虛空中劉迦的聲音深沉而厚重地在說道:“因為有能創造和被創造的相對差別所在,因此便有高低大小、遠近彼此的方位不同,空間相因這種知見而有。又以此相為因,以此相流轉為果,因果相續,住於種種境,也就有了先後時間的觀念。心但住在這種空間與時間的交融運動中,便有因時空分界而表達出來的運動相,也就是業相。一切心用互相攀緣證明,以為存在。”
眾人大多聽得不大明白,也不知他在對誰說話,但齊巴魯對經文甚熟,大概聽明白了一點,立刻想起劉迦的意思和《楞嚴經》中的一段經文相似,他忍不住將原來的經文誦道:“阿難!雲何名為世界顛倒?是有所有,分段妄生,因此界立,非因所因,無住所住,遷流不住,因此世成。三世四方,和合相涉,變化眾生,成十二類。”
大醜卻是若所悟,思索片刻,自言自語道:“不錯,相對運動產生空間和時間,若沒有相對運動,整個世界就集中在一個點上,可由於沒有相對運動來參照識別這個點,那這個點也無法認知,這個點隻能是空無的。也就是說,若無相對觀……啊,若沒有相對視角,便沒有這個世界了!”
他忽然對劉迦常說的“空”字,有了點點的理解,但由於他剛開始想到這一層,稍一深入,便想由之引發諸如“那相對如果有知見產生,那知見在何處?”之類的問題,這些問題他暫時沒有辦法深想下去,便隻得就此打住。
波旬看著那變幻莫測的場景,唾道:“呸!照你這麼說,人和畜生螞蟻是一回事了!螞蟻能成仙嗎?隻有人這樣的萬物jīng靈,才有可能成為主宰呢!瞎說一氣,妖言惑眾,不負責任!”
梅林也在一旁哂道:“如果螞蟻也和咱們平等,他會念咒語嗎?你倒讓螞蟻念來聽聽?”
但劉迦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話,因此並沒有接下去和他們討論關於螞蟻的問題,但另一個聲音卻在虛空中響了起來,正是那僧人的聲音在疑道:“如果是這樣,我的形象,也就隻是一個相對運動的業相,可我為什麼感覺如此真實呢?我又是誰呢?”
此話一出,明正天等人都忍不住提出了同樣的問題,一時間參差不齊的高聲道:“是啊,我們又是誰呢?是什麼東西變出了我們呢?那東西又在哪兒呢?變出我們的那個東西是什麼啊?”
波旬一聽那僧人的聲音,立時心中一凜,暗暗驚道:“這是在哪裏?從這聲音所來處判斷,這絕非剛才所處空間!老夫太大意,中了小白臉的圈套了!這是如何是好?”
這麼多人一起在問,劉迦好像也沒有聽到似的,依然自顧自在說道:“相對觀產生世界流轉,執在某個流轉境界中時,心為表達這種執用,就會現出這種執用的相來,比如執有我,就出現我相,這也是境境相應的意思。整個幻相遷流輾轉不斷。”
玄穹忽然“噫”了一聲,道:“我明白了,劉迦兄弟這是在和那僧人說話,他並沒有同我們說話,我們大概是他二人所處的境界給拖進來了。”
明正天急問道:“玄哥,那這裏是哪兒?我們是在剛才地方,還是已經出去了?”
玄穹搖頭道:“我不清楚,但想來劉迦兄弟的做法,是為了讓那僧人更真接、更具體地麵對一些真相吧?”
說話間,那時空眾生分野交錯的燦爛世界中,忽然出現了那僧人的巨大的影像,他一臉疑惑,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道:“我不知道我今天這個樣子是如何變過來的,甚至不知道我一身神通是如何修出來的,仿佛一覺醒來就有了……我用了各種各樣的辦法,想回溯前生或是從前,可都遇到了我不明白的障礙,無法……。”
眾人聽到這裏,大多都在暗道:“以他那般強悍的神通,都無法做到的事,那障礙不知有多大呢。”
卻見那世界中,劉迦的樣子也一閃而現,拉過那僧人的雙手,四掌互握,道:“萬事萬物,依見相而森羅林立,再複雜的事,再複雜的相,必有其心用產生的見地根源。障礙也一樣,如果沒有形成障礙的知見根源,障礙哪能憑空而立?”
劉迦話語剛落,卻見數道藍光沿著那僧人的虛影輪廊從上而下的抹了過去,那僧人微微一震,臉部的肌肉竟有些變形。波旬、梅林、臨將臣和玄穹等人眼光銳利,發現他麵部肌肉的改變不是因他的表情變化所導致,這種變形似乎是來自深層次的改變,就像一個人的麵部結構都在改變似的。
那僧人臉部結構細微的變化,像明正天等人是根本無法識別的,最多也當那是一種表情的改變。那梅林看得清楚,忍不住搖頭道:“雖然變得不多,可如此一動,也該痛一下的,這和尚居然好像不怎麼痛呢。”
玄穹應道:“如果是內外力打擊使他臉部結構發生改變,他一定會痛的,但如果……如果是因為他的知見在動搖而導致了這種改變,那是自然而然地識變相變,他不該會有痛感。”但他轉眼又覺得這樣說不妥,又道:“當然,如果他的知見變得很徹底,相也轉得很自然,但如果他的知見隻是在動搖的話……是啊,他從前的見相會和正在動搖中的內容對比分別,相當於把一駕正在奔跑的馬車突然轉向,或許也會很難受呢。”
這看似一個小小的疑問,卻暗藏著一個生死存亡過程中的根本問題,那就是“到底什麼樣的世界觀才是真實的”?到底是偶們習慣的一切是真實的,還是另外有真實呢?又或許是,偶們習慣的一切,隻是正常的,順著某種積習遷流慣xìng而有的,但不一定就是真實的。因為偶們所謂的真實,從來都是有比較對象的,若沒有所謂非真實的作為比較,你怎麼知道那是真實的?而那用以比較的參照對象,又無常地變化不停,又如何能用來參照呢?
比如偶們眼睛看到的世界,各種sè彩,因光線反shè而得見。可偶們的視覺係統卻並不能分辨完整的光,有不少頻段是偶們根本無法識別的,若能識別,眼中的世界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不僅如此,偶們用來感知和確認世界的眼、耳、鼻、舌、身、意這些器官,都是這樣,麵對大千世界的種種存在,我們隻能感知確認一部分,並以這部分存在來假設偶們的生存意義。因此也就直接了導致由之而產生的生存意義,本身就具有相對xìng、不斷變化、不確定等等特點。就算這種認知局限借助儀器來不斷地突破,但隻要偶們認知的過程,是必須用參照的方式來完成,那就永遠都是一個相對認知,永遠在變化不定。
修行的手段無非是破執見真,因為有執即有相對,若沒有相對觀,一切隻有“一”,甚至由於沒有對比,連“一”都不存在,你從哪裏去執?又執向何處?
那劉迦與僧人雙手互握,眾人雖不知兩人在如何交流,但整個虛幻的空間卻未停止變化。一會兒是繁星點點,一會兒是各種旋流光茫,一會兒是各種天界空間錯落交現,一會兒又是種種生命繁衍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