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欣悅禪本是一個做事極其率性的人,此時見劉迦無比縱容她,以為這小白臉不顧一切地討好自己,一時莫名開心萬分,隻覺神彩飛揚,眼中隻有劉迦,哪管四周千萬人的眼睛?這一笑盡解無限愁緒,早將玄穹他人受困一事忘得幹幹淨淨(就算記得,恐怕也是巴不得崔曉雨賭輸吧?),至於劉迦為何會在此天界被困,她壓根兒不想知道原因。反正隻要兩人在一起歡悅無限,就算是死在這裏,她也全無所謂。
劉迦見她已無煩憂,微微笑過,轉身麵對無盡虛空,朗聲笑道:“哎,對不起各位,剛才我忙著消個人的業力去了,冷落了大家。嗬嗬,現在咱們繼續,咦,剛才聊到哪兒了?”
那他化自在天的修行者,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百轉千廻的人,可誰見這種場麵?眼前這人不嗔、不怒、不羞、不惱,視萬人眼光於無物,視榮辱麵子如糞土,坦坦然然,了了蕩蕩,拿得起放得下……甚至根本就未曾拿起過一般。如此舉重若輕、進退無礙,於談笑間見真性,於取舍間見決斷……盡在片刻已將諸人震攝。
過得好一會兒,空中才傳來一聲濃重的歎息,在道:“我也不知道這人是臉皮太厚了,厚到已無廉恥的地步了呢,還是他的修為真已到了無為之境。哪位仁兄見識高的,不妨為大家夥開示一番如何?”
又有人哼道:“這哪是什麼修為?一個喜歡討好女人的小白臉,厚顏無恥而已!”
此音剛落,劉迦眼前一花,一個人影已在跟前。那光影流動,是是非非,可辯難辯,非真非假,直對著劉迦笑道:“小白臉,倘若你真無嗔無怒,老夫給你一耳光如何?”
不待劉迦開口,臨將臣聞言大怒,脫口罵道:“他媽的,今天是不是範太歲了?是人都可以欺上門來?你們這些混蛋,侮辱小白臉,就是直接地侮辱老子!”
他剛才就因為劉迦被欣悅禪當眾羞辱一事極為不滿,此時再難壓抑,說罷,揚掌直劈,“漚心瀝血”之能破空而出。
劉迦見之大驚,叫道:“不要魯莽!他這是星光體投射!”話音一落,已見臨將臣“啊”地慘叫,身子向後遙遙飛去。那星光體乃生命心能精粹,臨將臣被其一擊,隻覺渾身上下欲崩欲裂,四大分離之感陡然而起。整個身子完全不受自己控製一般。
眼見對方身影隨著臨將臣飛去的方向拖出長長的光痕,劉迦揮手將其截斷,同時說道:“別為一己之甚,老兄既已教訓了他,又何必定想致人於死地?”
空中傳來一聲怪笑,道:“葵稀提那,你打的那個僵屍,正是臭名昭著的臨將臣,就算殺了他,也是為諸界除惡哩。”
劉迦沒有理會那怪笑,見葵稀提那的影子忽現光茫,忍不住笑道:“葵稀提那,倘若我此時分出一個身子,直接去偷襲你那正身,你這星光體是死是活?是留是存?你真以為我不知你的正身藏於何處?”
葵稀提那聞言大驚,想起劉迦前時的舉動,知他所言非虛,立刻將身影放大,刹那即將劉迦籠照在其中,又沉聲道:“你就是知道我正身於何處又怎麼樣?你此時已是甕中之鱉,我隻需要關門打狗就是了!”
聆聽搖頭道:“我最討厭‘關門打狗’這詞,發明這詞的人定是我的冤家債主!”
劉迦見葵稀提那的身影漸聚光茫,笑道:“葵稀提那,你知道你這星光體是如何才有的?”
葵稀提那不屑道:“天下萬般法門,無不為修練而有,星光體乃人之精魄所在,我此時的星光體已不見得一定要依附正身,就算你真找到我的正身又如何?”
劉迦搖搖頭,認真地說道:“天下萬般法門,皆是因心而有,業識構成你的知見,這知見包括你的存在、你的形象、你的性格、你認識世界的方式和習慣,凡你以為真實存在的一切,皆因心而變現,隻不過各人業識有異,因此才會有人與我的不同。”
說著他身形猛然暴漲,一邊突破葵稀提那的光影包圍,一邊說道:“咱們常常以為,不需要身體而獨自存在的那個靈體,就該是真的自己了,這知見使你現在的形象被一念所執,落於假境。”他話音一落,葵稀提那整個身形已縮微在他掌中。
葵稀提那見此大驚,不知何時形勢已變得相反,自己反被對手置於掌間。他連忙東突西串,總是無法脫離劉迦掌心,仰麵隻見劉迦的形象巨大之極,自己就像一個小動物被人握在掌心一般,一時嚇得連連大喊:“原來你也是修星光體的!”
劉迦搖頭道:“我所修法門,心之一字而已,稱作佛法也行,稱作道也行,稱作其他名稱也可,不外乎識本心、見本性,法隻是一個假名,何必苦苦糾纏著名相不放?”
他五指放光,倏地一聲,從遠處搬來一物,與葵稀提那的身影刹那合體。葵稀提那一個跟鬥翻了出去,剛立住身形,雙手上下亂摸不止。這才注意到,劉迦不知用何術將自己藏在暗中的身體移了過來,與自己投射出來的星光體自然聚合。他修星光體多年,從未遇過此事,一時被嚇得恍惚起來,不知此身是誰身,不知此體是誰體?
劉迦見他恐懼,又道:“其實萬法平等,沒有好壞,也沒有高低,但求棄掉我執,達悟本心而已。修行過程中的神奇卓異、萬境遷移,都是妄念變現的有為法,無非夢幻泡影,雖得非真。得無所得者,便是那本來麵目。”
葵稀提那雖然惶惑,但劉迦的支言片語卻聽得清清楚楚,暗思良久,忍不住道:“那你剛才的法術是怎麼來的?”
劉迦笑道:“我何來法術?和你一樣,隨心變現罷了。咱們唯一不同的是,你固執的認為有一個可見可得的你,固執的認為你隻能變個星光體出來,總在一個點上執著,而我覺得沒有一個固定的我存在,沒有一個不變的什麼體存在,因此更自由一些而已。”
葵稀提細思劉迦之語,暗暗憶想自己修練的諸般體會,良久,終於恍然。此念轉過,似覺渾身上下無比輕鬆自在,從前的疑惑頓然冰釋,放眼三千世界,竟是無掛無礙。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由感猛然升起,不必執著什麼、也不必放棄什麼。
他心中感動,忍不住跪向劉迦,作禮道:“多謝前輩打破玄機,為葵稀提那捅破這一窗戶紙,大恩不言謝,葵稀提那從此不與佛門弟子為難。”言罷,站起身來,回歸原位,安坐寂靜。
破禪鋒笑道:“這廝是個自了漢,自己明心見性就不管別人了,咱們還困在這裏呐,他也不幫幫忙?”
劉迦搖頭道:“波旬能困住我,是因為我尚有其他的知見積習未破,否則他困不住我。與其說是波旬困住了咱們,不如說咱們自困於此。庸人自縛,嘿嘿,咱們正在做庸人哩。”
聆聽嘿嘿笑道:“那我就是庸獸了。”
臨將臣飛回來後,身上兀自難受,陣陣生澀感依然讓他不自在,但也跟著一旁笑道:“老子也隻能叫庸僵屍護法了。”
破禪鋒忍不住又閃至劉迦手中,配合著幹笑兩聲,罵道:“我也改名吧,叫破劍。反正越是下賤的稱號,越能說明咱們修為上去了!”
忽聽空中傳來剛才那怪笑,又在道:“小白臉,你給葵稀提那講了一大堆業識什麼的,把葵稀提那給蒙了,你有本事來看看我的業識在何處?”
那聲音刺耳尖銳,臨將臣忍不住用手指揉了好幾遍耳窩,罵道:“好難聽的聲音,耳根子怎麼這般癢?”聆聽將大耳朵耷下,緊緊蓋住,也跟著罵道:“這聲音好怪,我這麼大的耳朵蓋下來也擋不住!心裏好癢癢!”
劉迦微翹劍尖,破禪鋒心領神會,劍光大展,直尋那聲音源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