婸轅賧微微鎮定心神,但對劉迦尚存敵意。他這執著的心念麵對劉迦的自性光茫,也跟著相由心生、境由心轉,支配他的身體、支配他的六根感受,使他感到說話間舌頭不夠靈活,大起不知所措的茫然惶惑。
好一會兒他才壓抑著體內起伏的情緒,對劉迦說道:“我所修的法門也很簡單,就是不受一切。所謂不受一切,就是不接受一切外來境界的誘惑逼迫,也不理會一切自身欲望的幹擾,讓心自然,率性存真。”
劉迦笑道:“不受一切?那受不受這個‘不受一切’的觀念?”
婸轅賧見劉迦的光茫漸漸收斂,隻有一個身形在自己眼前,他信心又複充盈,略作思考,又道:“當然不受!倘若有此觀念,我的法門如何能叫‘不受一切’?”
劉迦笑道:“既然不受此念,你又如何修行?連此念都沒有,你修行的依據是什麼?既然沒有此念,你如何知道你是依此法門而修行的?”
婸轅賧微微一怔,似覺自己的話前後矛盾,急著辯解,又道:“當然,我的修行是按著這個法門提供的觀念來的,總之得讓自己的修行有所依憑吧?無所依憑,修行過程便沒有參照了。”
劉迦樂道:“有所依,那就是‘不受一切’的念頭尚在,既有此念,如何能不受一切?難道說你的‘不受一切’也是有條件的,並不包括這念頭本身?叫做‘有條件的不受一切’?”婸轅賧欲待解釋,似覺越說越矛盾,一時語塞。
忽聽半空中響起一炸雷,有人在吼道:“小白臉別在那兒弄嘴!你們佛門弟子個個都是耍嘴子的,還動不動就給自己冠上一個美名,說什麼辯才無礙!再這麼弄嘴,小心道爺我讓你魂飛魄散!那時看你如何弄嘴?!”
那聲音強勁之極,仿佛千刀萬劍在一時間齊聲碰撞。
這邊臨將臣被其震蕩,身形竟向後飛了出去,在半空中,依然忍不住高聲罵道:“他媽的,說個話也這般用力!你不能學小白臉斯文一些?你修煉了一堆炸藥在肚子裏麵啊?”
聆聽修為遠不如他,受震之下,比他飛得更快更遠,雖然嘴裏也是亂七八糟地一陣痛罵,但聲音卻遙不可聞了。
劉迦見有人接過話頭,當下轉身,向那黑暗深處笑道:“既然能辯才無礙,說明我佛門修行的理論通達圓融、邏輯分明、無可辯駁。倘若是戲論邪說,與外道辯論之時,必是滯塞生硬,又如何能無礙?!”
那人似乎脾氣甚為急燥,兩句過後,已是極不耐煩,聽了劉迦的話,立刻應聲道:“隻會弄嘴的小白臉,給我滾出他化自在天去!”
這次聲音與前次不同,似乎每個字已獨自成形,竟將聲音傳遞途中的四大齊齊聚合,越來越強、越來越猛,瞬間已在劉迦身外形成峻險萬丈的直壁,撲麵而至,前後圍繞,竟是連續不斷。就像將一個置於堎硶懸崖的鐵桶之中,進退不得,走投無路。
遠遠又傳來臨將臣的罵聲:“他媽的,老子還得再飛一次!”
劉迦麵無懼色,五指合掌,硬生生地迎壁而上,掌沿化出一道光茫,從聲牆中直劈而入。就像一把鋒利的剪子,雖然麵對巨大的幔幃,但寒刃過處,依然將幔幃撕裂!那聲音聚合四大的能力之強,結構完美緊驟,看似毫無破綻,可劉迦自性的光茫照樣深入其中,竟將那聲音變得吱吱呀呀、嘎然無序,最後紛亂破碎而漸至銷聲匿跡了。
劉迦朗聲道:“這位喜歡唱高音的哥們兒,你剛才說要我魂飛魄散,想來是抱著萬物有生即有滅的觀念了?那萬物從何處生,向何處滅?”
那人被劉迦破了“壁立萬仞”的法術,氣勢為之大減,又聽見劉迦遠遠遙問,內心深處似感躲不開對方的問題,隻好哼道:“萬物產生之前,是無;萬物毀損之後,當然也是無。從無處生,向無處滅。這道理你都不明白,如何敢與人辯修行至理?”
劉迦心念一轉,整個形象竟已出現在那人跟前,從燦爛光影中直接探身相向,對著那人問道:“那老兄所謂的無,又歸於何處?”
那人身材巨大,禿頂光亮,耳際留著短發。剛才交手後,他已對劉迦心懷忌憚,轉眼見到劉迦竟在眼見,不由得退開一段距離,脫口道:“無就是無,啥都沒有,能歸於何處?”
劉迦笑道:“倘若你修行的結果也是歸於‘無’的境界,這個‘無’必然有個狀態存在。既然有這個狀態存在,又如何能叫做‘無’?你剛才所謂的無,是啥都沒有,你又是如何知道那就是無的狀態?”
那人臉上大現窘迫,欲待辯駁,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不禁為之漠然起來,似乎劉迦連續的逼問,竟將他陷入困境一般。
那波旬在暗中觀戰,看得這場麵,暗暗叫苦道:“哎喲,我小看這小白臉了!這小子居然用打擊別人修行觀念的法子來迎戰……這麼下去,我請來的一夥人說不定全成了他的門下,這小子口才如何這般了得?”
忽聽有人在呼喚自己,那聲音沒啥修為,但在波旬聽來卻甚是刺耳,正是玉靈子的聲音在叫道:“波旬兄,你的私事忙完了沒有,倘若有空,咱哥倆來鬥鬥地主如何?”
波旬聞言大怒,脫口罵道:“呸!就憑你這傻瓜的修為,也配與老夫稱兄道弟?!”
他兩三步走到隔屋,一臉怒意地看著屋內流動旋轉的光影,那光影深處正是他囚禁玄穹等人的空間。
他看得一會兒,隻覺自己情緒怪異之極,忽怒忽憂,鬱悶難解,好一會才指著那光影歎道:“老夫倘若就此一掌劈了你,倒真是抬舉你了……”忽然心生一計,暗道:“咦,那小白臉正在外麵與人對抗,我不妨將玉靈子放出去,讓這傻瓜去惡心諸天諸界的修行者,總有人會失去耐心而宰了這傻瓜。那時小白臉見到他這傻瓜師兄為人所殺,勢必心神大亂,不用老夫出手,外麵的人也足以滅了他!妙計!真是妙計!”
念及此,他開心之極,忍不住樂道:“這等妙計哪是玉靈子那種傻瓜想得出來的?沒有老夫這等智商……”說到這裏,他微微一愣又,連聲罵道:“呸!呸!呸!玉靈子那傻瓜,憑什麼和老夫相提並論?”
雖說他罵得痛快,但內心卻隱隱大感不詳。玉靈子的形象就如一個幽靈,總是糾纏在他腦海中,一個不留神,便會出來惡心一番,讓人防不勝防。他漸感那早己平和的心境又開始難以自控了。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和其他人一樣,都無法同玉靈子正常相處,每每欲殺之而後快,偏偏隻有劉迦能與玉靈子坦然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