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錚久聞衙門胥吏膽大心黑,這一回也算是開了眼界。羅大麻子寇掠清水縣城之事自不會假,那姚二刀定然也真有其人,可絕不會是顧老三。
像顧老三這種人,要查其惡行定然一抓一把,根本用不著栽贓。不過恐怕有不少是在吳知州任內發生的,若以這些罪名治他,知州定然會心中不滿。這說明他治下地方不靖,非但不是政績,反而成了汙點。
可若抓住的是姚二刀,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羅大麻子那夥人犯事之時,是在嘉靖三十八年秋,與吳知州完全扯不上一點幹係。他們當年殺了清水縣典史,已屬大案要犯。典史一職雖屬不入流,卻與典吏有本質的區別,乃是由吏部銓選、天子簽批的朝廷命官,殺之便是死罪。也就是說,姚二刀是在逃通緝犯,抓了他於知州老爺而言便是政績。
相較而言,當然是抓住姚二刀更好一些。至於如何將事情做得全無破綻,胥吏們自有其手段。那真的姚二刀若仍活著,怕也不會跳出來指責他們抓錯人了吧。
舉茶道賀過後,薛捕頭又對楊錚說道:“小兄弟,那姚二刀難保還有流竄在外的同夥。你雖在此事中有告發之功,卻怕那些歹人尋機報複。我琢磨著,此案卷宗裏就不寫你的名了,你看如此?”
楊錚忙謝道:“薛捕頭考慮得極是,小子感激不盡。”
薛捕頭道:“小兄弟客氣了。你行義舉卻不能揚名,老薛我實在慚愧啊!”
楊錚道:“些許虛名於我並無益處,我隻想專心讀書求取功名。”
薛捕頭笑道:“小兄弟乃我秦州神童,要取功名實是容易不過,中進士也是早晚的事。”
楊錚道:“多謝薛捕頭吉言。若到了那天,定要請薛捕頭吃頓大酒。”
薛捕頭笑道:“好說,好說。”
很顯然,薛捕頭希望楊錚將被搶奪一事抹去,就當從來沒發生過,如此便能將他與周司吏在此事中的首尾洗掉。
楊錚倒也樂得如此。非到萬不得已,以他此時的身份地位,實不願與這些胥吏發生正麵衝突。既然顧老三死定了,銀子也回來了,薛捕頭和周司吏又退了一步,他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而能借此機會退至局外,也算是一件好事。
又交談數語,楊錚請胡喜子取了五兩銀子,封了個紅包交給薛捕頭。薛捕頭欲待推卻,楊錚道:“薛捕頭和諸位捕快大哥因我之事受累,一頓酒總是該請的,就別再推辭了。我年紀尚小,不能飲酒,不好出麵作東,還請見諒則個。”
薛捕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再坐了片刻,喝了些茶水,薛捕頭帶著三名捕快告辭了。從始至終,他未提周司吏半句,楊錚也一個字未提,個中原由雙方心照不宣。
至此楊錚基本能夠確定,暗中策劃針對他的是周司吏,薛捕頭與周司吏並非全然一體。這二人本就互不統屬,各有盤算自不稀奇。
這一次薛捕頭過來,尚未進門便揍了劉半仙的家仆,算是賣了楊錚一個好,其後交談之時也未將他視為普通孩童。這固然有昨天見識了楊錚手段的原因,恐怕也是私底下對楊錚進行了一番了解。
而楊錚贈銀之舉,也表明自己是個講規矩的人,並非一味地激烈行事。這樣大家日後也好繼續打交道,就算成不了朋友,至少不會是仇人。那怕周司吏心中記恨,沒有薛捕頭幫襯,破壞力也要小得多。
楊錚打開薛捕頭留下的布袋,裏麵是五錠雪花銀。拿起一個細看,上麵有肅王府的印記,血跡已被擦拭得看不到了。銀錠底部有一些熔鑄時留下的細小氣孔,這便是“珠光寶氣”中所謂之寶氣。
胡喜子道:“想不到這五十兩銀子竟然能夠全須全尾的收回來,那薛捕頭對你可著實客氣。”
楊錚道:“姐夫,這些銀子你先收起來吧。”
胡喜子道:“這是你大哥的撫恤銀,你不帶回去給嶽父嶽母看看?”
楊錚道:“左右不過是銀子,又有什麼可看的。鄉下又用不到,你幫忙先收著吧,我給二老說一聲便是了。”
胡喜子點了點頭,叫來楊芝兒,讓她把銀子收好。楊芝兒道:“那薛捕頭倒是個好人,竟幫著送銀子過來。這是大哥留下的,就存給錚娃娶媳婦吧。”
楊錚無奈道:“大姐,你想得也太遠了。”
楊芝兒道:“不遠,不遠,也用不了幾年了。你早點成婚,為楊家延續香火,也算幫大哥了卻件心願。”說著向收拾茶盞的月盈看了一眼。
胡喜子心道:“渾家真是不曉事理。阿舅是要取功名的人,月盈再好也做不得妻,下來得與她好好說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