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沉默須臾,慢慢道:“無論姑娘說什麼,溶一直都深信不疑,可是,剛才的情形,溶看得一清二楚,倘若溶不出聲,姑娘如今必定已經出去了,是不是?”
黛玉聽了,呼吸微微急促起來,想要辯解,但對著水溶明澈的眼睛,終覺得辯無可辯。
四周沉寂下來,仿佛院內靜無一人一般,天地間惟有那清風習習,自起自消。
水溶唇角微牽,那笑意卻不抵眼底,無端讓人覺得蒼涼沉痛:“溶並無責備姑娘之意,隻是想問姑娘一聲,在姑娘心裏,是否覺得溶是不值得信任之人,覺得溶無法護姑娘周全,才想要悄悄離開?還是覺得溶是無恥之徒,會趁姑娘落難之際,借機輕薄姑娘?林姑娘為何不能放下心防,真正相信溶一次?”
聽了他的話,黛玉縱然再冷靜自持,也不覺有不忍之感,搖頭道:“北王爺言重了,我想走,並不是不相信王爺,而是,不願連累王爺罷了。”
水溶聽了,隻是看著黛玉,眸色依舊幽遠,卻並不說話。
在他的注視下,黛玉歎了一口氣,終於還是開口解釋,聲音輕微徐緩,仿佛蕭蕭秋葉悄然落地一般:“宮闈侍衛無數,森嚴無比,今日王爺能將我帶出宮,不過是因動作迅速,加上皇後心中沒有防範罷了,想來此時她早已經靜下心,派遣了成百上千的侍衛四處搜捕,豈肯輕易罷休?雖然王爺說過,此處甚是幽靜,但那些侍衛神通廣大,人數又多,想來用不了多久,便會查到這裏,到時候,我插翅難飛不說,更會帶累王爺。”
她說到這裏,語氣漸漸沉重起來,澀聲道:“王爺名重天下,在後宮的人緣也一直很好,為了我一人,王爺已與皇後、元妃決裂,倘若侍衛追來,必然再起爭執,到那時,我……”聲音漸低漸微,再也無法續下去。
水溶凝睇於她,眼睛眨也不眨,似能洞悉她的心事:“姑娘的心思,我自問還是猜得到的,林姑娘心中必定一早就拿定了主意,打算為溶煮一頓粥報恩,再趁溶歇息之際,獨自離開,倘若遇上侍衛,姑娘必定會束手就擒,盡力為水溶開脫,將一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是不是?”
他說得如此清楚而明白,仿佛對自己所有的心事了如指掌,黛玉心中微有詫異之感,臉上卻是波瀾不驚,垂下眼簾,默默不語,
水溶也靜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中便帶著苦澀之意:“姑娘不說話,可見我猜對了,隻是不知我的心思,姑娘明白多少?”
他說到這裏,腳步微移,向黛玉行近一步,一字字地道:“我為姑娘做的事,都是心甘情願,姑娘總擔心連累我,卻從不明白,我並不怕辛苦,也不怕被連累,隻是不願姑娘與我生分,不願姑娘將我當成局外人。”
聽得他直抒心意,黛玉始料不及,不禁“啊”了一聲,雙靨不由自主地染上了緋紅之色,恰如桃花綻放,嬌羞直逼人心。
心神迷茫之際,聽得水溶歎了一聲,繼續道:“當初姑娘為賈家、元妃逼迫,不得不順應元妃的心意進宮,我與姑娘相見時,說過願幫助姑娘,姑娘卻婉言拒絕,說要獨自承擔一切,不願連累我與湄兒,後來才知,姑娘心中早已決議,要向皇上訴說委屈,那時我雖然有些受傷,卻並不介懷,隻因我覺得,以皇上的能力,必定能護你無虞,直到如今才知,即便有皇上,你依舊不能平安無事。”
他說到這裏,情緒漸漸平靜了一些,聲音中的感歎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誠懇溫和的語氣,帶著近乎央求的意味:“我的能力,的確不如皇上,但我待姑娘之心,雖然不敢自認無人能及,卻也是極誠摯的,我既然帶姑娘出宮,自然也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麼,倘若沒人追過來,是我們幸運,倘若不幸被人追上來,我願與姑娘同生共死,絕不後悔,相反還會很開心,隻因,我順從了自己的心誌。我說這些,不是想給姑娘壓力,隻是想告訴姑娘,姑娘前路未卜,我願相陪左右,還請姑娘信任我,不要拒我於千裏之外。”
聽了這番話,看著他明朗誠摯的臉,黛玉隻覺得深受震撼,她一早就知道,眼前這個男子,對她有極深的傾慕,即便方才水溶救她出宮,她也覺得這隻是一時的衝動,卻從來不知,為了自己,他能夠放下一切,無怨更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