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聽了,想也不想,立刻道:“若說這個,是因為她哥哥失手打死人,如今被人監禁在刑部,薛家四處求告無門,便想著將民女送過來,攀附上王爺,好讓王爺幫薛家說話。”
李穆這才明白過來,不由濃眉一軒,怒聲道:“好大的膽子,竟將本王當成是非不分的糊塗人了。”
“王爺且息怒,不必為這些事情生氣,”妙玉心中暗笑不已,聲音卻依舊淡緩,雋著從容不迫之意,“其實世人皆知,王爺清正廉明,絕不會做出違逆律法之事,薛姑娘生出這些心思,是她自己糊塗,與王爺無關。”
聽得妙玉語到唇邊留三分,極力給自己留麵子,李穆心中的惱怒漸漸淡下來,揚唇道:“姑娘這些話,實在太誇獎了。”
妙玉溫婉一笑,道:“民女所說都是實話,王爺何必謙遜?”
看著臉上白一陣青一陣的寶釵,嘴角微挑,繼而冷笑道:“薛姑娘算計民女之事暫且不提,單憑她妄自揣測王爺的心意,將王爺看出徇私枉法之人這一點,王爺就該嚴懲一番,以儆效尤。”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穆自是要應允的,隻是,賈家日益敗落,他雖然一清二楚,但後宮到底還有一個有孕的元妃,是否依舊得寵,卻是不知道的,因此對於與薛寶釵有關的賈家,倒也存了一點忌憚。
如此心念一轉,李穆便回頭看向垂手立在身側的侍衛,揮一揮手,揚聲道:“姑娘說得有理,且將薛姑娘拉下來,掌嘴五十罷。”
妙玉聽了,雖然覺得懲罰輕了些,卻也不好多說什麼,隻笑著道:“若是旁人,必定不會善罷,不過,也唯有這樣,方才能昭顯出王爺心思慈悲,與眾不同。”
說話之間,已經有兩位侍衛行上來,直接將神情呆滯的薛寶釵拖下轎,在眾目睽睽之下,扇起耳光來。
見挨打的女子年輕貌美,圍觀之人驚愕之餘,不免說些“最毒婦人心”的話,又對寶釵指指點點,冷嘲熱諷之語,不絕於耳。
寶釵心頭驚怒交加,卻無可奈何,雖已經垂下眼簾,卻仍舊能感覺眾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嘲諷有之,冷笑有之,看笑話有之,不一而足,極盡羞辱。
相比之下,挨的耳光力道雖重,但比起此刻的難堪和恥辱,竟已是微不足道。
心中氣急,寶釵不覺握緊了拳,悄悄告訴自己,若有一絲機會,今後必定會將今日所受苦楚,百倍千倍還給妙玉!
沉吟之間,已經挨完所有耳光,侍衛不管不顧,徑直將她扔在地上,便轉回李穆身邊。
妙玉雖在轎內,但聽到聲響,自然知道事情已經處置完了,沉吟須臾,便小著道:“此間事情已了,雖然民女受人脅迫,不得不到此地來,但民女福薄,又自小遁入空門,實在消受不起忠王府的富貴,還求王爺放民女自由,讓民女繼續修行,民女必定終生感念。”
因之前見過妙玉的仕女圖,李穆心中已然傾慕不已,又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深知妙玉進退知儀,又蘭心慧語,說出來的話叫人無法反駁,與記憶深處的女子,頗有幾分相似,不免有戀戀之意,然而四下一望,入眼處盡是人影,雖然自己地位顯赫,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夠違逆妙玉的心意?
進退兩難之間,李穆權衡了一下,便和聲道:“以姑娘的情形,賈家那邊,想必已經不能再住了。”
說著,便揚起唇來,語意越發溫情脈脈:“雖然姑娘是遭人算計,但本王與姑娘,也算有緣了,若讓姑娘四處流離,心中實在不忍,唔,本王想起來了,我們忠王府也有庵堂,倘若姑娘不嫌棄的話,不如先到府內暫住,今後再做打算,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聞言妙玉輕輕一笑,搖頭道:“王爺想得如此周到,態度又溫和,實在叫民女感激不盡,不過,民女的身份,其實甚是微妙,若是應了王爺的主意,知道的人,會說王爺心善,憐憫民女舉目無親,才仗義相助,不知道的,必定會想歪,胡說什麼近水樓台先得月的話,豈不白費了王爺的好意?何況,經曆這麼多事情,民女也認清了,朱門雖然繁花似錦,卻非修行之所。”
歎了一聲,截住李穆的勸解之言,繼而道:“民女在京城,雖然舉目無親,但之前卻在寺廟寄住過,如今再回去,想來也沒什麼不妥,因此王爺的心意,民女隻能心領了。”
這一番吳儂軟語,娓娓道來,雖然婉轉輕軟,但言語中的推拒之意,卻是不容置疑的。
李穆心中揪然不樂,卻因妙玉言語中滴水不漏,毫無破綻,自然不能開口再勸,默了一會兒,實在不願落下逼迫妙玉的惡名,便眯起眼睛,應允道:“既然姑娘執意不從,本王也不便勉強。”
說著,頓了一下,便袖手道:“下麵的事情,姑娘自己拿主意罷,本王還有要朝務在身,無法相陪了。”說著,果然帶了眾侍衛,揚長而去。
話說到這裏,終是塵埃落定,妙玉懸了許久的心,直到此刻才穩穩落下,嫣然笑道:“如此,恭送王爺了。”
圍觀之人見熱鬧已經看完,便開始各自散去,喧鬧聲中,恍惚聽得有人在轎旁道:“妙姑娘請下轎,在下親自護送姑娘去迦葉寺。”
極低沉卻並不陌生的聲音,清晰落入耳中,分明是馮紫英,妙玉憶起之前與馮紫英有過約定,便取了羅帕掩麵,徑直走下轎來。
卻見馮紫英果然站在人群中,望見她下來,便朝前麵一指,方意味深長地自去了,妙玉淡淡一笑,看也不看目瞪口呆的轎夫,徑直理了理衣襟,步往馮紫英的方向。
雖然前路未定,心裏卻知道,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將在眼前展現。
這種感受,隻可意會,無法言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