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迎春小心翼翼,又這般不信任自己,孫紹祖心中閃過深深的惱怒,目光一冷,發作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看來,在你心裏,竟從未將我當成你的夫婿了?”
迎春唇角微揚,笑意淺淡而冰冷,不答反問道:“老爺這樣問話,又是什麼意思?難道,老爺對待我之時,將我看作明媒正娶的夫人了嗎?”
聽了她的置疑之言,孫紹祖登時啞口無言,想起昔日自己曾百般虐待這個女子,讓她受盡千般苦,落過無數淚水,從未將她看在眼裏,更別提將她當成結發妻子了。
如是,到了如今,她這般小心堤防,自是理所當然的。
用力拂一拂袖,孫紹祖凝住心神,定定看著迎春,咬牙切齒地道:“在我拿主意之前,你的東西,由你自己保存,至於如今,我隻瞧一瞧,也就是了。”
迎春帶笑點頭,語意平和:“有老爺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說著,便回頭看向繡桔,頷首示意。
繡桔見狀,心中自是明晰如鏡,忙恭順地行上前來,呈上黛玉所贈的古畫,小心翼翼地展開。
迎春抬起纖手,指了指卷軸,方瞧著麵無表情的孫紹祖,徐徐道:“我身邊並沒有現銀,不過,這裏有一副‘青竹圖’,是前朝畫家的名作,不但年代久遠,還甚有名氣,想來,若是變賣了,它的價值,絕不會低於五千兩銀子。”
聽了這番話,孫紹祖靜了一下,方踏步行到繡桔身旁,打量了兩眼,臉上露出一抹毫無感情的笑容,淡聲道:“看起來,這畫的確很值錢,不過,我心裏有些疑惑,以夫人的身份,這幅畫,夫人是怎麼拿到手的?”
轉身看著迎春,輕輕“唔”了一聲,嘲弄道:“莫非,是夫人趁娘家人不注意,將這畫悄悄偷出來的?”
迎春眉目含笑,語意柔婉而淡泊:“老爺不必疑,這樣雞鳴狗盜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至於這畫的來曆,原是我相好的姊妹所贈,絕不會有任何問題。”
揮了揮手,讓繡桔將畫軸收起,隨即瞧著孫紹祖,從容不迫地道:“畫已經看了,想來,以它來抵五千銀子,老爺應該是滿意的,對不對?”
孫紹祖一時無言,忖度良久,唇角露出一抹變幻莫測的笑容,向迎春道:“夫人今日之舉,是我意想不到的,且讓我考慮一段時間,再答複夫人,如何?”
聽了這話,迎春心裏雖然不樂意,卻因事情的主動權在孫紹祖手中,隻得點了點頭,歎息道:“既然如此,我等就是。”
頓了一下,凝眸瞧著孫紹祖,又加了一句:“不過,這事情不比其他,老爺還是盡快決斷罷,如此,對我對老爺,都要更好一些。”
聞言孫紹祖麵色一沉,冷笑道:“我答允要考慮,你還這般緊逼,看來,你已經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刻離開孫家,是不是?”
迎春明眸流轉,湛湛如波,揚唇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老爺心裏,不也厭我入骨,不願多看我一眼麼?”
聽得她總以相同的語調來應答,孫紹祖心中氣惱不已,卻又有些無言以對,靜默許久,方看著迎春妍麗卻堅毅的臉頰,似笑非笑地道:“行了,夫人放心,這件事情,我會盡快決斷,給夫人一個交代。”
說到這裏,便擺了擺手,向在旁伺候的小丫鬟道:“事情就這麼說定了,送夫人回正房休息。”
那丫鬟聽了,忙答允下來,迎春沉吟須臾,也不便再反對,隻得向孫紹祖道:“如此,老爺請便,我先告退了。”說著,微微屈了屈膝,便帶著繡桔,隨著丫鬟步離正堂。
孫紹祖立在原地,瞪大眼睛,看著那纖柔的身影徐緩行遠,最後消失在視野裏,心中思緒如麻,喜怒難辨。
前塵仿如夢,再歸人已變。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昔日懦弱得大氣也不敢出的迎春,會這般堅強地站起來,站到自己麵前,與自己針鋒相對,從容不迫,眉目之間,更是光華流溢,璀璨如珠。
這一番境況,讓他始料不及,更不知所措,在此之前,他從未正眼看過這個女子,可是,經曆今日之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不能輕視她了。
今後的日子,他要如何對待她?是否,真的要如她所言,放手讓她離開?
出了正堂,沿著回廊,步到迎春的住處,小丫鬟剛一退下,繡桔便拉著迎春的衣袖,抿唇道:“今兒個姑娘的舉動,與以前相比,真真有天壤之別,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奴婢都看呆了。”
迎春步到窗下,緩緩坐了下來,語含慨歎之意:“別說是你,連我也沒有想到,自己竟也能變得這般決絕。”
櫻唇輕啟,舒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一抹輕鬆之色,隨即道:“這一步踏出來,雖然艱難,雖然有些忐忑,但心裏卻是安然的,隻因為我心裏清楚,我終於做了一件值得做、應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