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張無暄的感覺很奇怪。他明明覺察到那股幫助了別人，特別是這樣一個可憐的小女孩後的由衷喜悅，卻又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因浪費了香火之力而產生的懊悔。同時他的道德又跳出來譴責他的小氣與自私，甚至是冷血。而他的內心又在用“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之類的借口為自己分辨。
剛才壓下去的****，****愛阻產生的挫折感，因不合時宜的****而產生的內疚，因內心的齷齪念頭被人撞破而產生的羞愧，為了平衡這些負麵情緒而自己找的諸多借口一一條理清晰地浮在他心頭，千般滋味，萬般感觸，供他細細口味。
時間也許過了千百年，無數個世界誕生消亡；又如隻過了一刹那，水中的三億億小蟲遊動的前腿伸出還未蜷回。張無暄感到自己靈魂像是脫去了一件塵衣，清澈輕靈了幾分，然而這種感覺又不確實，又仿佛隻是他的錯覺而已。
迷迷糊糊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出了門，怎麼告別了熱情感激的殷老板一家，坐上了李東來的北京現代，上了省際公路，走了兩個多小時，回到了雞頭莊自己的家中。
其實說他一切都不知道也不準確，他很清楚自己的這一係列舉動，寒暄告別、推門上車、對李東來關切的詢問含混不語，種種一切他的意識都清清楚楚，也得體地控製著身體做出相應的舉動。唯一不同尋常的是，他所有的視角都是從旁觀的角度看到的。這種情形很難說清楚，有點類似一個隔著電腦屏幕操縱著遊戲裏的角色，角色的一舉一動都完全出於自己的意誌，受自己控製，但你卻很清楚你並不是那個角色，至少不完全是。而那個角色也不是你，至少不完全是。
這是一種很難用語言文字來表述的體驗，張無暄感覺自己像是靈魂出竅，有點像自己陰神出竅的情景，但又並不完全相同。倒更像是靈魂分成了兩個，一個離體旁觀，一個操縱身體。偏偏這兩個部份又緊密相聯，每個念頭，每樣感悟都同步分享。
總之，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張無暄從未體驗過，也很懷疑常人是不是也有人體驗過。
回到自己家口，借口身體不太舒服趕走一臉關懷的李老板，泡了包方便麵，吃麵，洗碗，將碗放好，脫衣服，洗澡，換好睡衣，躺到床上。他的一切動作都有條不紊，中規中矩，也完全按照他以往的宅居生活規律。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這一切舉動都是在雙魂的狀態下完成的。他的靈魂以另一個，完全旁觀者的視角同時觀察著這一切。而同時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另一個不在自己身體內的視角。兩個靈魂視角間分享著自己的觀察，感悟。
躺到床上，以這種從未有過的靈魂體驗自然是不可能睡著的。而看看時間，又到了要出陰神工作的時間。他下意識地點開了路人信徒的名單。名單上密密麻麻地排滿了人名。看了下總數，已經超過了四百了。看來過去的兩天又有超過五十人來到了自己的山神廟裏參拜。
隨便選了個人名，點擊。奇異的事情發生了：他居然同時出現在了兩個路人信徒的身邊！
是的，兩個並不在同一個房間，甚至並不在同一個村莊的信徒的房間內，同時出現了兩個張無暄。他能清楚地看到兩個相隔不知多遠的信徒，一個臉上長滿老年斑的老太太，一個年青貌美的少女。睡夢中的老太太喉間不時發出咕嚕吞咽痰液的聲音，蓋著粗糙的手織土布製成的薄被。而少女裸露著蔥白的雙臂，身上斜搭著鬆軟的粉色毛巾被，露出的腳指頭上還塗了紫羅蘭色的指甲油。
張無暄同時將這一切都清楚地看在眼裏，睡夢中的老太太突然被喉間的濃痰噎住，劇烈的咳嗽，一股濃痰噴出，這邊的張無暄下意識地躲開，卻並沒能完全躲開，一部分濃痰穿過他的身體落在炕前的土地上。另一邊的張無暄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體驗在心裏，卻隻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一動未動。他清楚地意識到那個躲濃痰失敗的身體跟自己靜立著的身體並不是同一個，卻無法分辨這兩個身體到底哪個是哪一個。他一會是站在老太太床前的張無暄，而下一刻少女恬美的睡姿又吸引了他。他似乎可以無視空間在兩處互相轉換身體，卻又清楚地知識所謂的兩個身體隻不過是一個，都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