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特別深刻的鏡頭是,男主角要將女主角送上那艘船,離開上海那場紛亂,可女主角卻逆著人潮,拚命想要回到岸邊,回到男主角的身邊,隻是人太多了,瘦弱的女人最終還是隨著人潮上了船,在擁擠髒亂的角落裏,她抱著自己的包,抑製不住地哭了出來,而包裏有那本男主送給她的詩集。那個年代,也許一場生離就會是死別。
樊沐也不知道是劇本的原因,還是因為其它,近來自己總是容易感慨。回到酒店已經不早了,又是習慣性地趴在床上。轉頭看到放在枕邊的書,拿過手機,想著是不是應該告訴書的主人,自己並沒有寄出去。可打開手機時,看到新消息後,他倒是笑了,看來書的主人似乎都等不及了。
於是,回複到:實在抱歉,書因放在T市家裏,而我人現在在上海,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回去,到時候再給你寄吧。禮物就免了,舉手之勞而已。
樊沐自己都驚訝,長那麼大,這是第一次那樣睜著眼睛說瞎話,還不臉紅呢。
很快收到回複消息:不著急的,您有時間再寄就行。感謝還是應該的,有沒有喜歡吃什麼東西呢,要不要給您寄些南方的特產?
看著這非常客氣的話,想著那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姑娘還挺有禮貌的。隨即回複到:雲老師真是太客氣了,特產更不用了。你月底是不是要去T市呢?
很快收到對方的回複:我沒有要去T市啊,不著急的,您有時間再幫我寄吧,非常感謝您!
看著對方的回複,樊沐心想,不對啊,她月底不是應該要去N大複試嗎?隨即回複:我隨口問問,你不是參加了N大的研究生考試嗎?不去參加複試?
好一會兒才收到回複的消息:我忘了,都沒有去查成績呢。剛查詢了,應該可以進麵試。那如果去T市的話,我就自己去找您取吧,謝謝您!對了,還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
樊沐看著消息,扯動嘴角笑了,剛在輸入框打了自己的名字,又刪掉了。“我姓木。”
很快又收到回複:木先生,謝謝您!
樊沐總感覺跟這個女孩子聊天時,她給人一種很距離感,但這距離又不會讓人感到局促。放下手機,又拿出那本書,剛翻開,扉頁上的字又印入瞳孔,他想,也許當麵給她也好。
(四)
小柔懷著忐忑的心情發出微信後,半天都見到回複,想著可能是在忙吧,就去備自己的課去了,但怎麼都靜不下心了。終於聽到了微信消息的提醒聲,真的那那個拾到書的人回複的,原來他還沒有給自己寄書過來,雖然內心有些失落,但還是禮貌地道了謝。
在聊天的過程中,對方的提醒了她,自己研究生考試的成績應該已經出來了,小柔一拍腦門,自己居然都忘了查成績,趕緊去查,成績不錯,排名第三,應該可以進麵試了,想著自己準備了三年了,很是激動。可最想與其分享喜悅的那個人,現在隻能神魂相交了。
小柔將消息告訴了與她在同一個城市的兩位好友,以及在北方的兩個大學時的哥們兒,他們都很高興,甚至比小柔還要激動,她們是看著小柔的一步一步是怎麼走的。
小柔此刻內心除了喜悅,也有一些惆悵,她沒有將考研的事情告訴家裏人,雖然此刻很想與他們分享,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接著念書,將會還有三年,自己已經答應要回去了。
小柔閉上眼,雙手撐住頭,也許是近來工作量太大了,隻要自己一多加思考,就頭痛。可思考一旦開始,就是停不下來的,特別是關於回憶,關於過去的思考。
大四那年,小柔還沒來得及收拾好親人離去的陰鬱,就因畢業季的繁瑣匆匆趕回了學校,那時已經是三月初了,回來校後,就在忙著實習材料的上交,畢業論文的修改,還有各種畢業的事情。人一忙起來,就會顧不上很多事情。
麻木的忙碌直到那年的四月七號才中斷。
小柔清楚地記得,那天剛和論文導師通完電話,那是答辯前最後的論文修改,導師給出的意見是“要將那些作品中‘自殺的女性形象所體現出的廣義上生命意識的逆向張揚’再作深刻一點的論述,從‘獨特的複仇’與‘生命意識的覺醒’兩方麵”。小柔那時滿腦子在琢磨著那些文學作品中以這樣一種極端的方式結束生命的女人們,她們做出選擇時內心究竟會是怎樣的絕望,對人對事到底又有多大的失望。
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打斷了小柔的思考。從此以後,她不再思考死亡,而是開始思索人為什麼活著?
那個電話是秦繆媽媽打來的,聽筒那邊剛問完是不是雲小柔時,就開始抽泣。
在秦媽媽斷斷續續、幾度抽泣到說不出話的敘述中,小柔聽明白了。
秦繆在三月二十六號的時候,跳樓自殺了,而此前近一年的時間,她受著抑鬱症的折磨,而秦爸爸接受不了女兒的離開,也跟著從那高樓縱身躍下······
那天秦媽媽的話是她最不願意去回想的。
小柔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掛斷那個電話的,她腦袋裏想著的都是秦繆那爽朗的笑容,如此一個善良的女孩子,為什麼就不能獲得善待呢?小柔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坐在校園廣場的石階上,眼裏有淚水,但是沒有流下來,隻是呆呆的望著前方。
記得曾經在書上看到過心理學上“認知失調理論”,大致是說“當你麵對一個無奈的結果,認知上本來是不接受的,但長期不接受,你會出問題,所以為了保護你自己,你的大腦會自作主張悄悄地編一些理由讓你心安理得地接受現實。”
此刻,小柔的大腦肯定也在自作主張地編著一些理由來讓小柔接受這一事實。隻是既然人心如此強大,為什麼沒有說服人好好的活著?為什麼沒有說服那個美好、優秀的女子活下去?
手托著頭的小柔感覺那些沉重的回憶讓她的頭與手都不堪重負,她長呼一口氣,用手使勁拍打了幾下臉,關掉電腦上正在寫的教案界麵,打開電腦D盤裏的一個文件夾,很多文件夾出現的眼前“支教視頻”“繆繆的課件”“G村19-45歲女性采訪實錄”“留守實錄(老人,女人)”······小柔看著這些文件夾,恍若隔世。
電話聲響起,是教務主管打來的,想跟小柔確認一下明天上課需要的用具和上課地點。小柔打開QQ郵箱,準備將自己之前寫好的清單給發過去,也省的他們老來找她確認,很久沒有用QQ郵箱了,哦,不,是很少用QQ了。她打開郵箱,不知怎的點開了草稿箱,裏邊有一封沒有發出去的郵件,時間是2014年2月份存的,看到內容,小柔的瞳孔一下次放大了,那是自己在家時,在網吧發完論文後,準備給秦繆寫的郵件,還沒來得及發送,就趕回家了。
過去兩年了,小柔看到這最後的交流原來都沒有發出去,內心一陣糾緊,眼淚止不住地流出。其實小柔是很不願流眼淚,因為它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可是那些情緒裏的躁動,是她控製不了的。
在小柔努力壓製哭泣的時候,她的領導又發來了消息,說是明天下午還有一個與加盟商的訪談,小柔對學前段的課程最為熟悉,需要她寫一個提綱。小柔讀罷消息,扯過衣袖擦了眼淚,戴上眼鏡,把清單發給了出去,拿出自己的教學資料,一邊抽泣著,一邊翻看著,拿出A4白紙開始寫提綱,眼淚還是不斷冒出來滴落到白紙上。
人要活著,需要生活。生活就是你做了必須做的事,也不見得就能去做你想做的事,它從來不溫柔,不管麵對的是手持鋼槍的男人,或是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所以,我們任何人,都不得不收起或強硬或溫柔的抵抗,然後用力地去為了生活做那些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