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名吭哧吭哧,吞吞吐吐地對那兩口子說:“其實要說都不算個事,就是商量讓秀君住到哪個家坐月子,生孩子。”
夏太太語重心長地說:“小洞不補,大洞吃苦,孩子的事沒小事,一舉一動都對他將來品德的形成有影響。苗頭不對就要及時教育,防患於未然,你們宋喜歌我看也快成小**了。”
“呃,不不不,這話可說重了,他還不至於。”
“瞧他對你說話那態度,我看不是也差不多了,跟父親說話和對敵人似的。這要是我兒子,我打死他都不心疼,要這樣不孝的兒子有什麼用?你也是,光知道哭,你的手呢,長手幹什麼的,就不會舉起來狠狠扇他還是個大男人呢?”
“不不,這不能怨他,他本質上還是個好孩子,一定是受了什麼人的壞影響,看了什麼壞書,受了壞人的教唆。”
“可憐天下父母心,他那氣你,你還替他辯護,那更不能看著他滑下去了。”
“是的,我一定要追查。”宋成名神色凝重,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油然而起,他神聖地說:“我這一段光關心他的生活,對他的思想有所放鬆,其實我還了解他,不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什麼幹什麼,怎麼能真正掌握他呢?”
宋成名本來是隨口那麼一說,意在使夏太太對宋喜歌的看法不要那麼偏激,兒子在不好也是自己的,讓人家說成**,做父母的也不見得光彩。但回過頭來仔細一想似乎確有跡象,越想越覺得象。孩子是一張白紙,人之初,性本善,肯定天生是個好坯子。家教嗎,那就是指自己的榜樣的作用,他自問自己還是一個小節有梳大節無虧的人。加上平時也很注意,搞什麼名堂都背著孩子,不給他知道,應該說不會給孩子什麼不良影響,他怎麼會給自己孩子壞影響,剩下隻好到社會上找因素了,到無以計數的別人身上找原因了。
他不能想像這是總有一天要降臨的劫數。即使他想到了,他能認了嗎?要回複到過去很容易,似乎一個巴掌就能把兩個人全扇回從前。但那是人過的日子嗎,一想起那時兒子對他的冷漠,格格不入,他便感到一陣寒栗。那比兒子衝他無禮的叫嚷更令他恐懼。那才真是孤家寡人,勢將陷入永久的孤獨,又不是什麼偉大的、超於世道俗識的孤獨。如同一個放蕩的男人終有一天厭倦了似的。他實際上是陷入了兩難,進退維穀。既不願倒退維持現狀,他又做不到讓新生命早幾個月瓜瓜墜地。
兒子說啥也不肯讓秀君去做流產。你瞧他這些天對爸爸那付嘴臉,處處與他作對,事事挑他的刺,動輒冷言冷語,隻要他一接茬,立刻交火,並迅速升級,成為一場有關大是大非的激烈辯論。兒子總擺出一副據理力爭的樣子,侃侃而談,父親應該是什麼樣,應該如何行事,孩子又有什麼特點,天性應該如何關照。一二三四五六,談得頭頭是道。並一再跟他瞪眼欲暴跳未跳之際,他不斷地低聲告誡,君子動口不動手,發怒正證明你理屈詞窮,你有理你說服我呀。如果你承認你自己無理,那我允許你揍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兒子氣焰極為囂張,堅持要將新生命留下。
父親倒並非覺得自己理屈詞窮,隻是真感覺理論準備不夠,理論修養太差,書到用時方恨少,有理講不出來,而且,由衷地發現在任何真理都具有兩麵性,都是那麼模棱兩可,似是而非。就像一塊石頭是你剛排出的腎結石,也一樣六親不認的打你個頭破血流。
講理,如果是兩個懂理的人,無異於兩個娘們兒同扯一塊被單各執一端,無論你用多大勁最多把一塊被單撕成兩半。
沒有誰是被說理說垮的。裏間夏秀君在和宋喜歌竊竊私語,兩人似乎統一了意見:讓夏秀君輟學,生孩子。夏秀君同意了。
消息傳至中庭,三個大人也沒了注意,隻得服從。情況迫使六個人緊急行動起來:一,告訴學校,夏秀君有病住院,馬上輟學。二、暫住宋喜歌媽媽家,堅持不要暴露懷孕生子的跡象。一場爭吵終於煙消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