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生活在和他相會的希望中,但這相會的日子還沒有來到。—— 《吉檀迦利》
平江路,愛麗絲咖啡店。
角落一隅,蘇零落點一杯曼特寧,入口滾燙,她才意識到這個天氣恐怕已不再適合去品咖啡了。6月,室內的氣候燥熱,她又叫服務員換了杯橘子水,百無聊賴的隔窗看著對街的夜景。外麵的氣候比起去年來這時更緊張了,司令部派了好幾縱小分隊輪流出外勤,那些個出門不帶證件的可疑人員一概不放過,世道如此殘酷,好像也隻能在這樣巷尾的小店裏尋一角仔細藏身才可捕捉片刻的安穩。
八點整,邱世誠踏進店裏來,隻一眼就看見了安靜坐在角落的她,不覺莞爾,還是跟多年前一樣的喜靜,可能也正是這樣不溫不火的性格保她這麼多年來平安無憂。
蘇零落指著腕表對他說道:“你倒還是跟以前一樣,多一分少一秒都不樂意,非得掐的剛剛好。”
服務員將已開瓶的Belvedere遞上,並備上涼水,邱世誠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蘇零落看在眼裏,回道:“我想知道的,總會有辦法知道。”
他不語,取了杯子倒半杯的Belvedere,淺酌一口,才緩緩道:“我都幫他安排好了,畢竟是去了城北,多少受了點皮肉傷,養幾日就好了,你不用擔心。”
她喟歎:“太多年沒見他了,我這個姐姐當的一點也不好,真想見見他。”
“且不說司令部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對他而言也會造成危險,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她低下頭,聲音悠悠說起之前的事:“還記得在德國的時候,他給我寫信,你誤會我,硬說是相好的寫來的。”她抬起頭笑著說:“那時候可真是傻。”
邱世誠也跟著點頭,正因為年少輕狂,才會有不計一切後果的無畏與勇氣,也不會意識到彼時的歡愉需要為來日方長的離別與陌路承擔最慘痛的代價。到如今,哪怕隻是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很多話依舊是不能重提不能深究無法言明無法釋解的字句。
她停頓,過了良久才問道:“後來呢?回國之後你去了哪裏?”
他握著杯子的手一滯,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很久,笑道:“回老家了。”
“你認識宋小姐多久了?”她繼續問。
“十年,我告訴過你。”
“那從你離開德國,我們有多少年沒有見了?”
“十年,我記得我也說過。”
蘇零落笑:“不對,是十二年,你是1935年回的國,而你同宋雨雙相識是1937年的事。”
邱世誠明顯不悅,帶著諷意道:“我還在想你怎麼突然要約我出來見麵了,敢情是奉葉嘉良的命令查我來了?”
蘇零落斂眉,時間,這具體的數字隻是歲月的一個標簽,那些年裏,她甚至不在乎究竟多少年沒與他見麵,究竟還要過多少年才能與他見麵。
咖啡廳裏的留聲機播著不知名的外文歌曲,唱針劃過的聲音有些呲邊,在這分外安靜的室廳內格外清晰的入耳,聽來更像是沙啞的哀怨。
她的聲音在音樂裏悠悠浮出:“後來,為什麼又要回去?”
他本是落在窗外的目光一下子回到她的身上,似是沒有聽清楚一般,輕聲低語:“回哪?”
“1937年重返德國,為了什麼?”她狠了多少次心,才做到如今天這樣不動聲色的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