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縣長的釣竿(2 / 3)

這一天,龔副縣長釣魚回來,還沒走到阿慶伯的院子,被一老者給攔住了。那老人衣著樸素,精神矍鑠。一雙眼,深邃,仁慈,充滿睿智的光芒。很奇怪的是,那老者自始至終都沒對龔副縣長說一句話,隻是笑眯眯地把一根上麵繪有梅蘭竹菊的魚竿遞給了龔縣長,然後飄然而去。

龔副縣長和阿慶伯問了好多人,都不知道這老者是誰。

高速公路快要修通的時候,上麵來了一個通知,要龔副縣長去省城學習。臨別時,龔副縣長交待阿慶伯,這魚竿,不一般,一定要保管好。他從省城回來,還要用這根竿釣魚的。

誰知,龔副縣長這一走就是五年。

剛開始,柱子對龔副縣長用過的魚竿還是挺尊敬的。

每到夏天,阿慶伯都會把魚竿拿出來曬曬陽光。他怕發黴,怕蟲蛀,雖然玻璃鋼是什麼玩藝,他不大清楚,但讓魚竿透透氣總是好的。

曬完,阿慶伯找來桐油,把每一節都均勻地塗抹一遍,再用抹布擦幹。擦得鋥明發亮,連絲線都閃閃發光。然後,用白紙和報紙一層層包起來。

阿慶伯做這活的時候,柱子就在旁邊看。看得很專注。然而,看了一年又一年,柱子就覺得他爹很傻。

柱子曾對阿慶伯說,爹,你治好了龔副縣長的腿,你是他的恩人呢。你去找他,給我找份好點的工作,肯定成。

阿慶伯瞪了他一眼,不吭聲。這悶架勢一擺,柱子就知道沒戲唱。柱子心裏窩火,再看到阿慶伯擦魚竿,就一股一股地向外冒怨氣。不就是一根破魚竿嗎,看得那麼金貴,值嗎?

阿慶伯依舊不吭聲。

拿來,讓我用用。

這下,阿慶伯開口了,聲音很嚴厲,不行。

幹啥呢,人家早就把這事忘記啦,就你,拿個雞毛當令箭。

阿慶伯越是不給,柱子就越想要。一來,這魚竿確實漂亮,又是縣長用過的。拿出去耍耍,即便釣不到魚,也可以在村裏後生麵前顯擺顯擺。二來,就是想氣氣他爹。

有天早晨,柱子趁阿慶伯出門放牛,溜進了他爹住的西廂房。屋裏雖然很暗,但所有物件在柱子心中都清清楚楚。一床,一櫃,一糧倉。柱子先翻衣櫃,沒有。再翻床鋪,沒有。他找來一根鐵扡子,紮進倉子裏,雙手使勁,來回劃拉,希望能碰到魚竿,結果依然沒有。

真是日怪了,釣魚竿收縮起來不過一米半長,這屋就屁大點地方,能藏到哪兒呢?柱子不服氣,一頭鑽到床底下,摸索了半天,竿沒摸到,卻摸出兩隻老鼠的幹屍,差點沒讓他把早飯嘔吐出來。

正當柱子費心費腦琢磨時,阿慶伯返回家裏。阿慶伯說,你別翻,那竿子我若不給你,你翻死也翻不到。

柱子又氣又恨,阿慶伯要不是他爹,他的飛毛腿早就踹過去了,就如同對付那位多管他閑事的廠長。

這次屋內大搜索,以柱子的失敗告終。

但柱子不死心。特別是後生們聚在一起釣魚時,都會瞄瞄柱子手裏的釣竿,並對他打趣。柱子,家裏放個寶,你卻拿根草,難怪你釣不到大魚。也有人說,柱子,用用縣太爺的竿,轉轉運,沾沾光,說不定你小子這輩子還能混個芝麻官呢。

後生們說得越多,柱子對他爹就越氣。柱子發誓要把魚竿弄到手。但他知道他爹的強脾氣。一根筋,認死理,說的就是他爹這號人。

硬的行不通,就來軟的。

柱子改變策略,暑假一到,讓兒子小濤去要。小濤七歲,長得虎頭虎腦,很可愛。自鄉村合並麻雀學校後,屁大點小孩上一年級都要在鎮裏住校。一周才回來一次。每次都是阿慶伯負責接送,三十多裏的山路,小濤走不動,阿床伯就把小濤背上,或架在脖子上。

孫子是他心尖上的寶,再苦再累阿慶伯也樂意。

小濤得到父親的指使,對他爺爺就不客氣了。

爺爺,我想用縣長的釣魚竿釣魚。

你會釣嗎?

怎麼不會,挖條曲蟮(蚯蚓)穿到鉤上,撒到水裏不就行了。

阿慶伯笑了。這孫子挺會說,長大了肯定比兒子強。

走,爺爺給你砍一根竹竿行不行?

不行,就要縣長用過的。

那可不行。那是人家的東西,爺爺隻是保管,沒人家的許可,爺爺是不能給你用的。

一聽爺爺不給,小濤就扯開嗓門嚎。阿慶伯走到哪,他就跟屁股蟲似的嚎到哪。嚎得阿慶伯心煩意亂,坐臥不安。小濤嚎了半天,沒嚎出一滴眼淚來,倒把嗓子嚎啞了。

阿慶伯慌了,媳婦小鳳也慌了。隻有柱子蹺著二郎腿,斜躺在竹椅上,叼個煙,吞雲吐霧,看把戲一樣。小鳳邊給兒子泡蜜糖水降火,邊指桑罵槐。那竿子是你的命根兒,還是你的祖宗?不要它就不能活你個龜日的啊。

鄉下女人撒起潑來,像洪水,滔滔不絕。損起人來,能把祖墳損得冒青煙。小鳳罵累了,正想歇會,恰巧自家的母豬慢騰騰過來拱食,小鳳抓起一隻破鞋扔過去。繼續罵,你這個挨千刀的,你這老不死的,總有一天要讓你扒皮抽筋下油鍋。

阿慶伯忍無可忍,在西廂房裏摸索了一會,出了門。阿慶伯來到鎮上,找老半天,才找到一家兼營釣魚竿的商店。

阿慶伯問有沒有那種可伸縮鋼化玻璃的釣魚竿?

店主說,有是有,就是貴。

多貴?

店主看了阿慶伯一眼,伸出四個指頭。

四十?

店主搖搖頭說,四百。

阿慶伯轉身就走。可走了幾步,又無奈轉回身來,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還差20元。店主說,算了,算了,就當我給你優惠的啦。

阿慶伯心疼得一路直抽搐,趕回家,直接把魚竿給了小濤。

小濤拿到魚竿,屁顛屁顛地跑開。過一會,小濤又來了。對阿慶伯說不要,要縣太爺那根。

阿慶伯說,這就是縣太爺的。

小濤說,不是,縣太爺那根上麵有花,畫的是梅蘭竹菊。說完,啪地把魚竿扔到阿慶伯腳下。

阿慶伯火了,對著小濤的屁股拍了一巴掌。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小濤倒在地上打著滾哭。這次是真哭,哭得淚水滂沱。

柱子聽到小濤哭,呲牙咧嘴臭罵他爹。阿慶伯不想理他,出門牽牛就走。沒想到柱子手裏掂根棍子攆出來。

你想幹嗎?阿慶伯眼睛一瞪。

柱子到底還是心虛,但他瞅了一眼老黃牛,突然嘴硬起來。我打你個老不死的!柱子掄起棍子打到牛身上。老黃牛吃了一驚,哞哞叫個不停。

牛一叫,柱子總算找到了一種發泄的快感。緊接著,又一棍子打下來。這次,牛不客氣了。老黃牛心裏說,這少東家,我沒招你,又沒惹你,打一下還不夠啊,又來?

柱子手中的棍子落下的時候,老黃牛麻利的對著身後氣勢洶洶的柱子拋出了粗壯的後蹄。柱子隻覺得襠部受到致命一擊,兩個雞蛋被堅硬的鐵蹄淩空砸下,刹那間蛋破黃流,血水伴著尿液順著大腿流了一地。

柱子當場暈死過去。

阿慶伯覺得自己與釣竿的緣分盡了,他要把這魚竿盡快送到龔副縣長手裏。

柱子雖然沒有被牛踢死,但已踢成了太監。那對卵子徹底報廢。為此,小鳳掐他,罵他,朝他臉上吐口水,他一聲都不吭,默默地忍受。待到沒人在時,阿慶伯的眼淚止都止不住,扯成串兒往下流。

柱子從醫院回來後,躺在家裏養傷。屋裏的空氣太沉悶,壓得阿慶伯喘不過氣來,多呆一會,都有一種被碾成粉末的危險。這家,已容納不下他。阿慶伯牽著牛,在山坡上搭了個草棚,獨自過。

村長鐵頭也來到他的草棚。鐵頭雖然比他小幾歲,但對他說話從不客氣。你這老鬼,為個吊啊,把兒子的卵子廢了,想讓你們家到處掛綠帽啊。不就是縣長用過的一根雞巴竿子嗎,用一用,能用掉毛啊。

鐵頭說,目前要挽救你們這個家庭,挽救你們父子間的感情,最好的辦法就是找找龔縣長,讓他給柱子安排個工作。你是為了他,才使兒子當上太監的。龔縣長即使沒有直接責任,也要負間接責任。再說,柱子的雞巴廢了,看到城裏花花綠綠的小姐,也不會再惹事了。

聽鐵頭這樣說,阿慶伯就如同吞了一隻蒼蠅,直翻胃。

作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成龍成鳳,光宗耀祖,可柱子是爭氣的料嗎?

阿慶伯不是沒給柱子找過工作。阿慶伯醫好過很多人的斷胳膊斷腿。鄰村有位王有富,在縣某局當副局長。有年回來,過河時扭傷了腳,是阿慶伯幫他醫好的。為了答謝阿慶伯的醫治之恩,他把柱子招進了縣城化肥廠。按說一個農村仔有這份工作,應該好好幹。可柱子仗著有王有富的後台,經常上班遲到,喝酒鬧事,還偷廠裏的東西。廠長實在看不下去,批評了他兩句,他飛起一腳,硬生生把廠長的肋骨踢折了。被公安抓進局裏,他報出王有富的名號,王有富丟盡老臉,總算把他弄了出來。

要僅僅是這樣,阿慶伯還不感覺十分丟人。最可氣的是,柱子經常去王有富家混吃混喝。有次喝了點酒,柱子獸性大發,見王有富一家人都不在,把人家請的小保姆給摁倒在沙發上。小保姆拚死反抗,才逃過一劫。你說,這樣的人能托龔縣長找工作嗎?

知子莫如父。柱子這種人最適合呆在山村裏。若憑關係放出去,不把天日個窟窿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