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默,或者說你可以這樣叫我。
雖然共用一個名字,但是我和他之間並不能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加以簡單解釋。
我不是他的欲望,他也不對我加以控製,我們更不對彼此的舉止做出良知或者道德的評判。簡單而言,我們互為獨立的個體,他有他的喜好,我有我的觀點,我們各自保持著各自的本能,並盡可能地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除卻在對這具身體的掌控上我稍顯被動外,我們之間其他的差異要顯得具體得多。比如我的個頭略高一點,頭發略黑一點,笑起來酒窩略淺一點,性格上略外向一點,兩人的興趣愛好也不盡相同。
當然這些所謂的差別僅僅介於毫厘之間,不像法布爾觀察螞蟻那樣仔細的話輕易不會看出來。就是有時候照鏡子,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誰是陳默,誰是我。
對於這樣的存在,經曆了早起的磨合之後,陳默早已和我一樣習以為常。平日裏二人相處起來也算相安無事。
雖然經常因為種種差異經常導致交流無法順暢地繼續下去,但總不至於像《黑暗的另一半》裏的泰德那樣,恨不得把自己的身體一劈兩半。
世界上比這種情況還要麻煩的事情恐怕不在少數,也不是每件事都要弄得清清楚楚。然而能不能弄清楚是一回事,想不想弄清楚又是另外一回事。
陳默自認為對於我的一切了如指掌,因此每當我就某些事情發表觀點的時候,他的臉上常常浮現出漠然的神情,意思是:你想講的我都知道,我隻是懶得跟你爭辯罷了。
換句話說,他並沒有把我當回事,他在主觀上承認了我的存在,在客觀上卻又對我的存在選擇了無視。這種感覺相當不好,可我又無計可施,畢竟我對他的了解,迄今為止也僅僅局限於他人生六分之一左右的時間。
大一的思想政治課上,代課老師說:有些積極參與公共生活的行為並不是出於公共意識,而是出於抵抗孤獨的欲望。這話反過來說就是:如果你可以抵抗孤獨的欲望,那你便不必積極地參與到公共生活中去。
在我對陳默有限的認識裏,陳默就是這樣一種人。至於他是生來如此,還是後來變成這樣,以及他是否真的如他表現的那樣能夠抵擋孤獨欲望,我一直沒有搞清楚。
我曾趁陳默睡著的時候在他的記憶裏翻箱倒櫃,結果卻收效甚微。
後來我才明白,02年以前的記憶肯定被他藏在了暗影深處的另外一個房間裏,想必就像超市貨櫃上的商品一樣,在日光燈管的照耀下,一個個分門別類,擺放得整整齊齊,隻要進得去,盡管想拿什麼就拿什麼。
隻是我偏偏沒有那個房間的鑰匙,甚至找不到那個房間在哪,我能進出的,不過是陳默和我共用的一個無關緊要的房間罷了。每當想到這裏,很少光顧的虛弱感便會頃刻間籠罩我的全身。
然而轉念一想,在陳默把我困住的這將近四年時間裏,他又何嚐不是把自己也困了起來。
“隻要你忍不住回到那裏看上一眼,哪怕隻是一眼,我便立刻能夠從此處脫身而出。”我心想。
那裏的我仍在耐心地等待,現實世界中的大學生活卻像是長跑比賽跑進了最後一圈,盡管終點處拉起的彩帶之前還有一大段距離,但卻似乎已經近得觸手可及。
白天裏,穿著迷彩服的新生幾乎充斥了學校裏的每一個角落,食堂、超市、圖書館、情人河畔、櫻花林間,無論走到哪,一張張稚氣未脫的笑臉都像是在提醒我們即將到來的告別。
因為下雨的緣故,軍訓時斷時續,但卻絲毫沒有阻礙各種社團吸收新鮮血液的熱情。食堂門口的公告欄裏貼滿了新鮮出爐的社團海報,各種活動琳琅滿目,應接不暇。
每個周末,大大小小的社團還會在食堂門口的路邊擺開一字長龍,盡其所能地向廣大新生展示大學生活的豐富多彩。
每年的這個時候,新生都是當仁不讓的主角,對未來生活的一無所知,讓他們理所當然地具備了前所未有的激情與活力。